專訪“世界創意經濟之父”：成都如何“觸發”下一個文化創意浪潮？

每經記者｜謝陶    每經編輯｜唐元    

1997年，時任英國首相的托尼·布萊爾（Tony Blair），在聽從了約翰·霍金斯（John Howkins）為首的三人專家組的建議后，在產業政策制定中將發展創意經濟提升到國家戰略的高度。

當年，作為全球創意產業概念和理論最早的開創者之一，約翰·霍金斯協助布萊爾政府完成了英國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頂層設計”，為倫敦等國際城市開啟了社會經濟轉型發展的序幕。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發達國家和地區也開始探索以創意經濟為基礎的全新發展模式。

時至2025年12月，成都“十五五”規劃提出加快建設全國重要的文化創意中心和數字文創產業集聚地。

作為成都這座城市的“常客”，在“世界創意經濟之父”約翰·霍金斯的眼里，“成都是一座開放、充滿活力的城市，近年來誕生了越來越多的具有全球市場影響力的企業與作品，擁有年輕人才、較低的市場成本以及相對完善的政策體系等優勢，發展創意產業潛力巨大。”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張建 攝

2001年，約翰·霍金斯著作《創意經濟》出版發行，成為該領域的開山之作，他也因此被譽為“世界創意經濟之父”。

如今，20余年過去，創意產業在英國已成為與金融服務業相媲美的支柱性產業，英國也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創意產品生產國。

作為見證者與推動者，約翰·霍金斯持續活躍在創意經濟的臺前與幕后，其足跡遍布北京、上海、杭州、成都等國內創意產業代表城市。

在他看來，“創意產業，雖起始于毫微之間（Most of the best ideas start small.），卻在社會經濟轉型發展的過程中扮演著愈來愈不可或缺的角色。”

那么，創意經濟究竟有哪些最新發展趨勢？其高速發展背后之于城市，又折射出怎樣的底層邏輯？每日經濟新聞·天府文創云記者特地邀請到這位“世界創意經濟之父”分享他的最新洞見。

在約翰·霍金斯看來，“對一座有抱負的城市而言，唯有大力發展創意經濟，才能逐漸擺脫以往‘重規模’的城市發展路徑，實現城市發展理念的‘范式轉換’。”

創意經濟是巨大的“觸發器”

創意經濟又稱創意產業、創新經濟，指通過個人創造力、技能及知識產權開發創造財富和就業機會的經濟活動，涵蓋廣告傳媒、建筑設計、影視制作、藝術創作、體育、旅游等行業。

1998年，英國政府在《英國創意產業專題報告》中首次提出這一理念。

當年，作為托尼·布萊爾特別顧問團的重要成員，約翰·霍金斯與克里斯·史密斯（Chris Smith）等人深度參與到英國創意產業的“頂層設計”中。后者成為英國文化媒體體育國務大臣，霍金斯則成為創意經濟開宗立派的代表學者。

在約翰·霍金斯眼里，“一座擁有可持續發展能力的城市，一定是具有創造力的城市。創意經濟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觸發器’，貫穿了不同的發展周期，對社會、經濟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以倫敦為例，創意產業已成為僅次于金融業和房地產業的第三大產業。“創意經濟”為這座城市貢獻了超過110萬個工作崗位，每年產生的經濟效益超過500億英鎊，占倫敦經濟貢獻超過11%。

2010至2023年間，創意產業的增速甚至高于英國整體經濟增速。以時尚、設計、電影和游戲為代表的創意產業成為了這座城市社會經濟轉型發展的“黏合劑”與“助推劑”。

倫敦街頭 圖片來源：新華社

在其著作《創意經濟》中，約翰·霍金斯提出了創意產業的分類方式（Howkins Model），這成為后來許多國家產業分類的重要依據。

在約翰·霍金斯看來，創意經濟是一種“新經濟”形式，其基本條件在于個性、獨創性和意義。他在書中明確了創意經濟發展中的推動因素和限制因素，并多次強調知識產權保護對于創意經濟發展的重要性。

“只有持續提升創造力，并通過知識產權保護、放大這種創造力，才能在如今新一輪的城市產業競爭中拔得頭籌，”約翰·霍金斯表示。

記者了解到，不同國家對創意產業的定義不盡相同，英國、澳大利亞等稱“文化創意產業”，美國、加拿大則稱“版權產業”，但其核心特征都是文化附加值。

2024年，英國發布了創意產業愿景，提出共同目標——到2030年將創意產業規模增長500億英鎊，并增加100萬個工作崗位。

“創意經濟的發展早已超越了文化產業、創意產業，擴展到整個經濟領域。尤其是近年來，伴隨人工智能、大數據等前沿技術的興起，這一‘超越’趨勢愈發明顯，”約翰·霍金斯指出。

更加人本主義的“發展范式”

早在20年前，西方理論界就率先掀起了一股研究創意經濟的熱潮。

從研究“創意”（Creativity）本身，逐漸延伸到以創意為核心的產業組織和生產活動，即“創意產業”（Creative Industry）和“創意資本”（Creative Capital）；又拓展到以創意為基本動力的經濟形態和社會組織，即“創意經濟”（Creative Economy）；逐漸聚焦在具有創意的人力資本，即“創意階層”（Creative Class）。

一直以來，約翰·霍金斯對中國非常熟悉，并對中國的文化創意產業有著深入研究。他曾于1979年首次訪問中國，并完成著作《中國大眾傳媒》（1982），用第一手材料記錄、研究了中國電視、電影、出版和通訊產業的發展。2006年，約翰·霍金斯受邀出席首屆文博會，并在上海、北京、無錫等地開啟了他的創意中國之行。

之后的近二十年時間里，約翰·霍金斯多次應中國地方政府邀請，足跡遍布北京、上海、成都、深圳、杭州等城市，他帶領團隊為超過30個國家的政府、國際組織和跨國企業提供有關創意經濟與城市創新發展的咨詢服務。

在約翰·霍金斯看來，“中國的創意經濟，近年來在電競、游戲、短視頻、建筑設計、視覺藝術等領域表現出色。依托巨大的國內市場，中國接下來可進一步向全球輸出自己的文化與產品。”

成都街頭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張建 攝

根據約翰·霍金斯的觀察，當前的城市發展正在告別追求更多人口、更大面積的線性增長模式，轉向“人與環境共同進化”的模式。這種轉換的背后其實正是“以人為本”的精神體現。“創意經濟無疑是一種新的發展范式，已經超越了單純的經濟發展范式，是一種對于社會、文化、經濟均衡發展的有益探索。”

“創意經濟，歸根結底還是和人的需求，以及人的創造力相關。城市決策者應深刻認識到社會經濟與文化環境的變化，針對創意人群的需求，提供更好的成長土壤，包括更優的人居環境、完善的法律制度和文化基礎設施保障。”約翰·霍金斯向記者表示，“本質上，創意經濟是一個更加綜合、深層的發展路徑，同時也是更加注重人本的社會經濟發展范式。”

作為成都這座城市的“常客”，在約翰·霍金斯眼里，“成都是一座開放、充滿活力的城市，近年來誕生了越來越多的具有全球市場影響力的企業與作品，擁有年輕人才、較低的市場成本以及相對完善的政策體系等優勢，發展創意產業潛力巨大。”

最后，約翰·霍金斯向記者分享道，“如同所有那些偉大的作品與詩人一樣，創意產業的培養需要時日。”（Creativity was a slow process. Think of the great classic poets and pain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