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恩施土司城“賤賣”風波調查

每經記者  劉曉杰  發自恩施、武漢

        恩施土司城，這是一個號稱傳承千年巴人文化、再現土家族古老歷史的仿真建筑群，國家曾先后投資近3000萬元予以建設保護，近日卻曝出當地政府擬以600萬元的底價將其20年經營權轉賣給私企的傳聞。一石激起千層浪，在社會輿論巨大壓力下，目前該售賣計劃已被擱置。《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近日趕往恩施調查后發現，事件背后并非這般簡單：地方財政力不從心的焦慮、部門間隱約可見的利益糾葛隱現其間……

　　民間高估收入數據？

        7月25日，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以下簡稱恩施州）州城恩施，雨后初霽。

        當湖北大部仍在與洪水做艱苦斗爭的時候，這座位于清江中上游的鄂西南小城顯得悠然愜意，環城而繞的連綿群山在午后的陽光下更顯得郁郁蒼蒼。

        出恩施州政府大院，往西北方向1.5公里便是此番風波的源頭——恩施土司城。目前，銹跡斑駁的門樓正在接受今年最大一次規模的修復，兩尊不知名的石獸默默地守候著土司王千年的威嚴。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命名并題寫的“恩施土司城”5個金色大字，雖然在腳手架擋板后面的陰暗處被遮蔽大半，但三五成群的游客還是喧鬧著爭相與其留影。

        每天來這里的人到底有多少，好像誰也說不準。用當地一名出租車司機的話說：“去的人很多。恩施市區就這么一個景點，來的人基本都會去那里玩。”位于門樓左下方售票處的一名工作人員則告訴記者：“現在平時每天大概賣出700到800張左右的門票。”如果提供的這一數據屬實，按照現在每張50元的價格，記者粗略地計算了一下，土司城每年光門票收入就將超過1000萬元，而且這還是在滬蓉西高速和宜萬鐵路未開通的情況下創造的收益。

        對此，昨日（7月28日），恩施州財政局行政事業單位資產管理辦公室主任吳小軍在詢問相關方后對《每日經濟新聞》表示：“售票人員的說法是不負責任的。”他介紹稱，根據管理方提供的正式財務數據，今年前5個月，土司城門票收入總共才170多萬元，而7月份的旅游旺季也只有50多萬元。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土司城經營權將以底價600萬元被拍賣的消息在當地已經不是什么新聞。其實，恩施州政府關于轉賣土司城經營權的動議早已有之，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一直以流產告終。

        作為此次土司城經營權拍賣活動的負責人之一，恩施州財政局副局長趙洪告訴記者：“在2006年的時候，州政府就決定公開出讓恩施土司城30年經營權。”據介紹，當年評估掛牌底價也是600萬元，但在公開招標后，結果竟無人響應。“那時恩施交通狀況確實不好，來本地旅游的人也不是很多，后來又發了幾次拍賣公告，結果也都沒有成功。”

        對于為何這次競拍最后只有一家公司入選的疑問，趙洪給出了一個讓記者感覺有點“冷”的解釋：“這次本來共有兩家公司符合競拍資格，可武漢一家公司的老總因為是第一次來恩施，下飛機后就直接去玩，估計是玩得忘記了時間，以至于下午到現場竟然遲到了15分鐘，按照規定被取消了競拍資格。所以就剩下一家了。”他也坦承，沒有想到這次會引起這么大的社會反響，“現在州委、州政府、各個部門之間壓力都很大，尤其是來自社會輿論方面的壓力。”

        “600萬”是這次輿論漩渦的焦點，對此吳小軍表示，這本身就是一個誤會。“一些網民簡單地用600萬元除以20年，得出（經營權）每年30萬元的結論是不科學的。”吳小軍還介紹稱，土司城這次出讓的是20年經營權，不是所有權。而且公告的600萬元是底價，不是最終成交價格，更不是協議出讓的價格。“土司城經營權的價值不能僅用出讓價格來反映，還應包含受讓方合同期內投入的約1525萬元。”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600萬元加上后期建設投資的1525萬元，每年還有100萬左右的基本開支，“而土司城2009年全年的門票收入也不過173萬元左右。”

隱約的利益糾葛

        在記者隨訪當地人的時候，他們大多都有同樣一個疑惑：為什么非要在這個時候把這個前景看好的國有旅游景點經營權賣給私人老板？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7月26日，當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務人員就對  《每日經濟新聞》表示：“土司城現在是由州民委下屬的一個二級單位在管理，目前經營得好好的，去年把所有的貸款都還完了。可以肯定地說，土司城的前景將會越來越好，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把經營權賣給私人呢？我們完全可以自己成立國有管理公司，招聘一批有能力的人來經營就可以。”

        恩施州民宗委辦公室主任覃琳當年曾參與了整個土司城的建設過程，他介紹稱，土司城是恩施州民委在1998年開始策劃的，2002年正式動工開建。“在中央民委、省民委和州政府等各級部門支持下，前后總共投資了2000多萬元。作為土家族人，我們希望通過這些來反映土家族的歷史文化。”

        對于當年建造土司城的經歷，覃琳記得很清楚。“當年，民委領導帶著全體工作人員親自割草砍樹平地。我們對土司城是非常有感情的，確實不希望被別人拿去管理經營。”他指指樓上回憶說：“土司城里很多家具器物都是一點點去村民家里收來的，當年就是在這個樓上修理好了那些殘缺的家具。”

        恩施州民宗委現在專門安排了一名副主任負責土司城的管理工作。“除了這位副主任有編制，其他所有員工都是從社會招聘。土司城目前也不存在經營或管理不好的問題。”覃琳透露，民宗委系統內部所有人“感情上都不愿意把土司城賣出去，它是我們一點一滴心血的結晶。”不過他也表示：“如果州委、州政府決定拍賣，我們也沒有什么意見，只是覺得很舍不得。”

        談及私人買斷經營權后土司城的后續發展，覃主任表達了他的擔心：“一旦交給私人來經營，如果以后他們覺得靠門票收入就可以支撐基本運營而不繼續投入資金建設，那個時候也沒有人可以管。而且，以后我們民宗委也不能和他們資源共享了。”

        其實，除了民宗委工作人員在感情上舍不得之外，恩施還有許多人也不贊同將土司城的經營權轉賣給私人。在今年5月份流拍后，恩施州有政協委員曾聯名向州政府提交了一份調研報告，大意就是“希望政府重新考量，請求不要將土司城交給私人經營。”

        7月27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輾轉聯系到一名當初參與土司城調研報告的政協委員，但對方婉拒了記者的采訪。“目前州委、州政府正在研究這個事情，我現在確實不方便接受采訪，請你理解。”而另一名知情人士則透露稱，湖北省民宗委曾有領導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不同意把恩施土司城經營權轉讓給私人。

什么才是最好的結局？

        “這次事情發生后，州政府非常重視。資產評估機構已經對土司城20年經營權價值再次進行了評估，并向州政府報送了相關請示報告，目前正在等上級批示。”趙洪向記者透露說，到目前為止，各方仍在焦慮地等待關于土司城未來的最后決定。

        作為一個有著近8年經營經驗、已屬于成熟景區行列的土司城，它的前途究竟該如何確定，在恩施當地正在成為一個頗讓各方糾結的難題。其實早在2006年，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副部長仇保興就曾公開表示，風景名勝區經營權的轉讓方式中，有4條底線不能突破，其中之一就是對已經開發、成熟的景點以及其他重要的景點，不允許轉讓其經營權。

        不過目前情況似乎正在發生些許變化。2008年11月，湖北結合該省實際，提出打造“鄂西生態文化旅游圈”的目標，旨在激活鄂西地區資源優勢，破解瓶頸障礙，使之成為國內外知名的旅游目的地。當時，湖北省曾開宗明義地指出，轄區內有景點政企不分、政事不分、產權不清，不利于市場化運作；有的景區思想不夠解放，缺乏資源整合、市場合作理念，開發經營方式單一，直接影響了旅游產業的發展活力。對照此論，恩施土司城似乎屬于需要“被激活”的行列。

        去年7月22日，恩施州政府為土司城專門召開第43次常務會議，決定為實現景區的進一步升級，將全部出讓恩施土司城經營權，引進民營資本來運營。

        對于恩施州此番行為，7月27日下午，湖北省發改委鄂西圈辦負責人徐新橋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采訪時表示，“風景點的經營權經過雙方充分協商，肯定是可以轉讓的。”他同時也有憂慮：“目前，國家對風景區經營權定價方面還沒有具體的規定。”不過，他也認為讓民資進入旅游業“肯定是大勢所趨，國務院都出臺具體政策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日前，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貫徹落實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旅游業意見重點工作分工方案》。根據這一分工方案，我國將繼續深化旅游業改革開放，鼓勵社會資本公平參與旅游業發展，鼓勵各種所有制企業依法投資旅游產業，推進國有旅游企業改組改制。

        曾作為恩施第一個注冊會計師的趙洪堅信，實行資本運作才是土司城唯一的出路。“土司城僅靠自身積累不可能實現規劃目標。恩施財政本身就是個補貼財政，土司城要發展必須進行資本化運作。”隨著恩施州高速公路通車，越來越多的游客對恩施旅游要求也越來越高，“如果不引進外來資本進行投資開發，土司城的管理水平將難以提高。我們必須轉變意識，解放舊有的、狹隘的思想。”

        在恩施州以往對外的推介詞中，土司城被定義為“民族文化標志性工程”。但現實境況顯然無法符合“標志性”的要求，所以無論誰最終接下這單買賣，都需要實實在在地投下真金白銀。吳小軍為此再三向《每日經濟新聞》強調：“恩施土司城經營權出讓對受讓人的要求很多，絕不是簡簡單單地投資600萬就可以的。”

        到今年11月份，宜萬鐵路就要正式通車運行了。不知到那個時候，這座土司城的命運能否確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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