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5-06-11 21:41:53
作為中國民謠搖滾的“締造者”,在過去20多年的時間里,劉堃和樂隊成員活躍于國內外各大音樂舞臺,持續創造獨樹一幟的音樂風格,同時兼具細膩的人文關懷。與無數成長于斯、充滿理想主義的搖滾人一樣,劉堃扎根黃河邊的古城,又選擇一次次地出走、流浪,從蘭州到北京,又從北京到成都,在表達的荒原,尋找花草樹木。某種程度上,流浪與困境,構成了他重要的創作主題,亦是其人生主題。
每經記者|謝陶 每經編輯|唐元
圖片來源:阿巴斯電影《隨風而逝》截圖
白色馬駒,浮出霧中;轉瞬不見,回到霧里。
——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
春末夏初,西北風殘余的勢力依舊刮起漫天的沙塵,蘭州仿佛被籠罩在一片黃褐色的大霧之中。蜿蜒、寬闊的黃河兩岸,全是瘋長的嫩芽。
一群甘肅柳鶯撲騰著翅膀,徑自飛向金城的邊緣地帶,那里擁有春天,也充滿鐵銹。這種棲息于西北內陸的小鳥,在每年的嚴冬時分總會飛往更為溫暖的西南地區越冬。
劉堃早已熟悉蘭州的一草一木,這里是他音樂扎根的地方,也是他一次次出走的故鄉。1999年,他與幾名好友組建了一支名為“唇銹”的樂隊,極具迷幻與試驗色彩,這便是后來“低苦艾”樂隊的前身。
在中國搖滾樂的發展史上,這支來自西北內陸深處、由劉堃領銜的樂隊顯然是一個繞不開的存在。作為中國民謠搖滾的“締造者”,在過去20多年的時間里,他們活躍于國內外各大音樂舞臺,持續創造獨樹一幟的音樂風格,同時兼具細膩的人文關懷。
2007年,低苦艾發行第一張同名專輯《低苦艾》。2012年,他們憑借《蘭州 蘭州》拿下第十二屆華語音樂傳媒“最佳樂隊”大獎。2013年,低苦艾獲得民謠中國“最佳民謠搖滾樂隊”稱號,2014年又憑借《守望者》獲音樂風云榜年度盛典“最佳民謠藝人”提名。
“他們熱情地歌頌自己的家鄉,他們關注那些在成長過程中不斷擦身而過的都市小人物的卑微生命,用音樂繪制了一幅蘭州版的‘清明上河圖’。”當時的頒獎詞如是描述。
與無數成長于斯、充滿理想主義的搖滾人一樣,劉堃扎根這座黃河邊的古城,又選擇一次次地出走、流浪,從蘭州到北京,又從北京到成都,在表達的荒原,尋找花草樹木。某種程度上,流浪與困境,構成了他重要的創作主題,亦是其人生主題。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與劉堃相約在成都的小巷深處,開啟了一場關于表達與創作,出走與回歸的長談。
對這位曾自稱“米蘭堃德拉”的音樂人而言,成都已然成為另一個故鄉,更多的可能性向他涌來。“在這里,我感受到了難得的松弛,這里有我想要的花、草、樹、木。”
劉堃出生于甘肅省金昌市永昌縣,傳說中古羅馬軍隊神秘消失的地方,那里的星空特別純凈,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銀河;成都科華路附近的小巷,地面光影斑駁,在茂密林蔭的掩護下,劉堃“一躍而入”,淡然落座。
我:我們當網友好久了,這次采訪前我本來設想了好幾個主題,但都被我一一斃掉了。所以今天我們的聊天會特別散漫。我看你平時會關注成都本地的文化藝術活動,前兩天你朋友圈還轉了成都獨立書店市集的推文。最近有在讀的書嗎?
劉堃:最近讀得比較少,主要在忙創作,還有手頭的一些商業合作項目。馬上我們就要籌備接下來的演出。(注:采訪時間為5月中旬)
年輕的時候,我自己還會寫詩,發表在論壇上。那時特別喜歡蘭波的超現實主義詩歌。如果說成都的話,前兩年我常常去野梨樹、長野書局、一葦書坊看書喝酒,也沒特別有目的地閱讀,但總覺得文學跟音樂一樣,可以幫人尋得片刻寧靜。
我平時會有意識地關注本地的文化藝術動態,在音樂演出之外,也常常去探展。另外,我覺得成都的獨立書店氛圍真的是特別濃厚,為大家在繁忙之余提供了不同的“庇護所”。
我:不久前,我去了趟蘭州,發現從南關清真寺到玉佛寺,再到蘭州市博物館附近的老城區書店都好稀少,當然這只是個人的觀感。我聽“大內密談”的播客,你好像十幾年前就開始在蘭州做書店跟咖啡店,算是最早的“主理人”了。
劉堃:那時,我跟一群朋友常常活躍在西關、蘭州大學附近,關于開書店和咖啡店,其實并沒有特別系統的、專業的想法。反正覺得就需要一個大家聚會的地方,無論是詩人、音樂人、作家還是各行各業的朋友,都能找到一個可以交流的地方。
后來由于缺乏運營能力,那些店都理所當然地垮掉了(笑)。你剛剛提到的書店變少,似乎是一個普遍現象。城市在疾速向前,大家都在拼命往前趕路,書店被遺落在后,仿佛被城市“驅逐”了。
我:它(書店)本應該是一個凝聚共識的公共空間。我覺得在當下這個時代,音樂人有時會進入到一個“表達的荒原”。你有遭遇這樣的困境嗎?成都的創作氛圍,你有何感受?
劉堃:我們確實面臨這樣的“荒原”。某種程度上這是一個不斷在“博眼球”的輿論場,真正人文的、貼近現實生活的話題很少有人關注,也很難去凝聚起共識。對于創作者或者表達者而言,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發出更大的聲音。
相較于大多數城市,成都在人文領域,在人與人溝通的層面,依然保留著許多可貴的特質,這也是吸引我選擇在這里定居的重要原因。
這真的是一座兼具傳統與現代的城市,它幾乎能包容一切,搖滾樂、二次元、漢服等文化在這里雜糅共生、自由生長。至少在我看來,它在允許更多有趣的事情發生。
這幾年,我的很多創作靈感都來自于成都,這里對音樂人很友好,特別是對年輕的現代音樂人非常友好。我也常常碰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踢球,一起創作。這樣的土壤可以長出更好的花草樹木。用我的家鄉話說就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像是2023年夏天,我們在明月村進行創作駐留,和當地人一起生活。早上穿過茶田綠道去工作室創作排練,直至夜深,便到村子的院落、朝陽湖采風。
新歌《萬山島》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創作出來的,一切都很松弛、自然。對我來說,成都明月村就是一個島嶼的感覺,是屬于內心的、獨立的島嶼,拋開了與外界的關系。
后來,我們受邀參加遠家舉辦的明月集“我們的精神花園”演出,那天晚上來了很多人,大多數是附近村民,感覺那天晚上星星也跟著鼓點閃爍。
在曾經追求音樂的苦難生活中,劉堃常和野孩子樂隊、老狼、張瑋瑋等人聚在一起喝大酒;如今,他會從容地穿過少城的街道,漫游在玉林的深處,與朋友相約在某家私藏的咖啡店。
我:早年間聽低苦艾的歌,都是給人一種冷峻、低沉的感覺,更加指向內心世界。到了中后期以后,無論是歌詞還是旋律,都多了幾分明媚跟泰然。如果說以前的你是“張開冰冷的雙臂跳躍”,現在則是“路過的人總是面帶微笑”。你有意識到這樣的轉變嗎?
劉堃:2000年前后,那時候做音樂的狀態起起落落,對各種各樣的音樂類型也都如饑似渴,有無數的思考與情緒想要表達。加之個人的生活狀態沒有打開,以及性格稍微有點陰郁吧,音樂的表達總有點緊張和擰巴。回想起來,那時可能還是有點“為賦新詞強說愁”。
我:是不是有點像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所描述的那種“刻奇”狀態?
劉堃:某種程度上,是的。但我覺得,那些東西都是來自于個人的心理經驗與生活經驗。這對于創作者來說,依然是挺寶貴的東西,雖然青澀卻又充滿了純粹的激情。
這些年,我認為城市,也就是周遭的環境,對創作者非常重要,你在這里的生活狀態會直接體現在作品里。我在北京陸陸續續待了近十年,它容易讓人有緊張、漂泊、沒有根系的感覺。當然,也能出好的作品,因為藝術創作需要一種特別強大的孤獨感在里邊兒。
但有時你需要一些溫暖、堅定的東西,可能這座城市就給不了你,因為沒有歸屬感。我在蘭州或成都,就不會有這種感覺,因為它足夠平靜、足夠熟悉,能讓你的生活非常愜意,慢慢松弛下來。
尤其在成都這幾年的生活更加自在了,創作也更加放松。你從《馳名商標》就可以聽出來,里面沒有那么多的隱喻,是一種直接的輕松感。因為生活在發生變化,表達和創作我也希望有新鮮的感覺。
我:從青春期開始,你就寫詩,并將它們轉化進音樂里。我發現你特別喜歡鳥、馬的意象,讓人聯想到阿巴斯的電影與詩歌,像《隨風而逝》《一只狼在放哨》等作品。
劉堃:你說的這本阿巴斯的詩集我也有,現在偶爾還會翻看。我一直認為,音樂與文字,是兩條線交織并行的復調。好多時候我的創作動機,都是源自詩歌,先有了這些觸動自己內心的詩句,然后再有曲調。可能骨子里還是有想要借由文字,去抒發、表達的沖動。
像詩人蘭波、搖滾巨星吉姆·莫里森、藝術家尼克·凱夫,那種詩意、不羈、神秘的表達一直在影響著我。盡管我也認為并尊重,音樂性在創作過程中應該占據更加先決的位置。
不過,對于音樂創作者來說,創造過程是屬于自己的,但創造完的結果是屬于任何人的。一旦作品完成,它就被賦予了更廣泛的意義,可以被任何人解讀和感受。
2006年,低苦艾開啟了名為“無聲處”的第一次巡演,有時現場觀眾寥寥,劉堃依然會在舞臺上的兩個小時里演到“靈魂出竅”;快20年過去了,跨越不同的舞臺,劉堃屢屢為樂隊注入新的“靈魂”。
我:我想你已經回應過很多次關于《蘭州蘭州》的問題(笑),這首歌在大大小小的場合,唱了估計上千次了吧。你還會介意,別人將低苦艾與《蘭州蘭州》畫上某種等號嗎?
劉堃:說實話幾年前,我還是會介意的。不過一個樂隊有一首樂迷耳熟能詳的代表作是好事,但如果只有一個代表作,做一輩子的話,那證明自己沒本事。其實,這么多年樂隊的音樂風格、配器、編曲都在持續變化。你不停地推翻自己,不停地在死磕一個新鮮的東西,這才有挑戰性。
我:作為一支成軍超過二十年的樂隊,你們依然保持著大概兩年一張專輯的發行速度,這在如今的華語樂壇絕非易事。你們是如何突破瓶頸、保持創作新鮮感的?
劉堃:不斷地聽和排練,讓自己保持一個學習、吸收的習慣,是樂隊音樂創作的基石。像是我們之前在做《鉆石》的時候,就采用了電子合成器,試圖融合更多的音樂類型;包括我們還會跟年輕的嘻哈歌手合作,因為我覺得像說唱(rap)這些音樂,本質上跟搖滾樂一樣,反叛,追求隨性。
除此之外,我認為不斷“破圈”才是關鍵。就像我們樂隊幾人離開自己生活的舒適圈,從蘭州或北京,來到成都,就是為了“不破不立”。與此同時,我們還對樂隊成員格局進行了極大的改變。
2020年,我們組建低苦艾大樂隊,除了原有編制之外,增加了打擊樂、班多鈕、小號與長號、合成器、鋼琴、和聲等,臺上樂隊編制擴充到11人,實現了從編曲、燈光、舞臺視覺到服裝美學的全面變革,成為名副其實的“大樂隊”。這樣一來,演出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急劇增加,這是我們以前從未處理過的,充滿了挑戰和激情。
當時,第一個受邀加入的就是老朋友文烽。烽哥是一位杰出的鼓手、打擊樂演奏家,我們認識很多年,他經常來我們一些重要的演出擔任嘉賓樂手。老朋友與新朋友的加入,讓我們可以碰撞出更多的音樂火花。更為重要的是——組建大樂隊不僅可以做更好的現場演出,還可以幫助更多音樂路上的年輕人。
我:近幾年,各地大大小小的音樂節如雨后春筍,也出現了一批“網紅樂隊”,你如何看待當下的演出市場?最后能否透露下新專輯的準備情況?
劉堃:這幾年變化真的很大,來看演出的觀眾比早期多了好多倍,演出聲光電呈現上也更精致了,我們也看到更多的年輕音樂人進入到這個市場。我從來不排斥搖滾樂的商業化,當你有了好的音樂市場,搭配好的音樂平臺,才能讓音樂人更加安心地創作。
我一直認為唱片公司也好、演出主辦方也好,他們的本質應該是一個服務型的平臺。最好的狀態就是,他們能夠和樂隊一起成長,從音樂制作,版權運營,再到線下演出提供更加專業化的服務,而不是去遮蔽、擠壓市場,追求壟斷性。
在這方面兵馬司唱片做得非常不錯,他們無論是對于老樂隊的支持,還是對于新人的扶持都非常用心且專業。
搖滾樂在國外是一個成熟的行業,從設備、演出到服飾,都是有規矩且系統的,大家各自有分工,不是拿把琴插上音響,就能演出的,目前來看國內整個行業的專業度還有一定的進步空間。
要說手頭的新專輯啊(面露難色),我們已經籌備快2年了,目前大概只有7首左右的待選曲目,進度條嚴重滯后。(我們給自己定的)KPI是今年年底,無論如何都要做出來,帶著新作品和大家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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