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水污染“拷問”定價機制：威立雅稱“虧損”掣肘設施投入

每經編輯 每經記者 謝振宇 發自蘭州    

每經記者 謝振宇 發自蘭州

4月18日下午近6時，蘭州威立雅水務集團 （以下簡稱蘭州威立雅）某大門外，數位身著黑色警服的人員以及兩三輛警車，占據著通向自流溝道路的街口位置。里面正進行的是遲到多年的自流溝及周邊環境的改造。

作為蘭州全城供水“命脈”，如今自流溝將“升級”為全封閉管道。蘭州威立雅一位老員工王明（化名）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坦言，近年，蘭州威立雅的資金時常捉襟見肘，無法對管網設施有更多投入。蘭州威立雅董事長姚昕近日也對媒體坦承，此前對自流溝往往只能局部檢修，因為資金有限。

蘭州自來水苯超標事件的爆發，讓這家曾被視為開啟水務 “蘭州模式”的中外“聯姻”企業的管理失范顯露無遺，同時也正“拷問”著背后的國內水定價機制。

設施投入不足因水價4年未漲？

時隔一周，蘭州水污染的影響遠未散去。在蘭州市中心城關區一家茶葉專賣店的老板娘告訴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目前，她家里自來水用來洗菜，蒸飯則用純凈水。在蘭州，對此仍心有余悸的家庭和居民并不在少數。

而在蘭州威立雅人士看來，公司有自己的苦衷。王明對記者表示，近年蘭州威立雅的資金時常捉襟見肘，無法對管網設施有更多投入。蘭州威立雅董事長姚昕近日也對媒體坦承，此前對自流溝往往只能局部檢修，是因為資金有限。

作為蘭州包括西固區、城關區等主城4區唯一供水企業的蘭州威立雅，收入主要來源是自來水的收費。目前，蘭州城市居民生活用水價格為2.55元/立方米，其中污水處理費0.8元/立方米，居民生活用水為1.75元/立方米。上一次提價是2009年，提價前是2.25元/立方米（含污水處理費）。

近兩年，蘭州威立雅也曾私下向主管部門表達了想調價的意愿。一位知情人士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透露，去年和今年初，有威立雅高管私下曾透露過這樣的想法，不料如今突遭污染事故。

不過，當記者對此進行求證時，蘭州威立雅一位高管否認了公司近兩年有調價的打算。

“水價那么貴，還出了這樣的事情。”一位出租車師傅抱怨道。對于蘭州的城市水價水平，記者接觸到的多位蘭州市民，都有著近乎一致的看法——水價其實并不低。

“目前，蘭州的水價是低于全省水價的。2009年調價的時候，全省水平是1.77元/噸，我們調價之后1.75元/噸（未含污水處理費）。”蘭州市物價局原副局長、調研員李發庭18日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

蘭州水價水平到底如何？“這需要考慮企業的輸水管線情況，企業是否達到規模經濟、滿負荷運行，單純從水價考慮，并不好評價是否高了。”2009年水價調價聽證代表蘭州大學管理學院副院長何文盛說，“但從人均可支配收入來看，可以相對評估其高低。蘭州在全國人均可支配收入是比較低的。”

統計數據顯示，蘭州2013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20767元，同比增長近12.6%，但全國排名仍十分靠后。

相比之下，前瞻網統計顯示，2013年在全國納入統計的27個省會城市、直轄市和特別行政區中，蘭州的居民自來水價格居中。

蘭州威立雅“虧損”迷局

多年來，蘭州威立雅一直稱自己是“虧損”運營。蘭州威立雅前身為蘭州供水集團，2007年，該集團與法國威立雅水務（黃河）投資有限公司合資，組建蘭州威立雅。合資經營以后，蘭州水價分別于2006年1月和2009年11月進行過調整，最后一次調整為1.75元（未含污水處理費）。

調價之前，蘭州威立雅經營面臨著“虧損”。李發庭表示，經審計，2009年時蘭州威立雅的保本價格為1.82元/立方米（含稅0.1元）。

通過對蘭州威立雅提供的供水成本進行監審，蘭州官方得出，其單位定價成本為1.72元/立方米，其中，2008年實際單位供水成本為1.633元/立方米，2009年新增單位供水成本0.086元/立方米。

提價之前，這一成本水平距實際水價水平虧損約0.37元，因此，蘭州威立雅日常運營為“虧損”。蘭州物價局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提供的資料顯示，2008年，蘭州威立雅主營業務收入2.8813億元，成本3.4298億元，實際虧損為5484.59萬元，加上2007年虧損，累計虧損達7398.6萬元。

“調價之后，一方面是其擴大供水量，另一方面是讓其控制內部成本。當時應該還是能保住（成本）。”李發庭分析，“現在可能更高”，或超出成本。

但2009年調價之后，蘭州威立雅稱到目前仍處虧損。《南方周末》近日報道稱，2009年因為提高水價，蘭州威立雅才扭虧為盈，每年收取的水費三億多元，含稅利潤四五千萬。但雙方至今尚未享受分紅，因為要彌補之前的虧損。

“威立雅的現狀是‘大馬拉小車’，生產設計能力大，實際用水量小。”李發庭表示，調價以后，蘭州威立雅冀望通過兩方面來擴大盈利，一是擴大供水區域，二是通過內部成本的控制。

然而，蘭州威立雅去年曾嘗試擴大供水量，但未能奏效。王明透露，企業去年計劃全年增長2%～3%，但到了年底，“反而（出現）小幅下滑”。

何文盛至今仍不盡認同蘭州威立雅的供水成本在1.7元左右。“成本是威立雅提出來的，沒有第三方的供水企業的成本。這一成本是否非常準確和真實，我們不好評價。”他說。

階梯水價遭遇資金難題

多年來，蘭州謀劃階梯水價的改革，但資金難題一直橫梗在前。

問題在于，“現在就是誰來投錢”。王明表示，供水單位于1992年就開始全國考察，2005年和相關政府部門共同籌劃。“2005年，建設局、物價局、我們三方來做，計劃先做戶表改造，但遇到錢從何而來的困難。”

“階梯水價”，簡單而言就是“多用多付費”，用價格杠桿作用鼓勵節約用水，避免水資源的浪費。其基礎在于戶表改造，即做到一戶一表。

老舊房屋眾多的蘭州，僅此項改造費用就非小數目。據蘭州市物價局2009年的測算，蘭州全市居民用戶戶表改造的費用高達9.8億元。

“原來的估算10多個億。錢從哪來，水廠難以承受，老百姓也不愿意出，政府現在也沒有能力出。”甘肅省發改委系統一位人士日前私下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

作為階梯水價工作牽頭推進的政府部門，蘭州市物價局目前仍在為此犯愁。李發庭表示，據2012年底的摸底，所涉城區4個區，住戶共計60萬戶，按每戶2100元算，需要12.6億元，可能 “現在更多了”，“資金確實困難”。

“甘肅是缺水省份，需要節約用水。階梯水價，通過價格杠桿的作用，促使人們節約用水，來調節用水量。”李發庭說。

多達10余億的戶表改造資金如何解決？何文盛認為，這需要幾方來共同解決，“政府拿一部分，企業自籌一部分，用戶分擔一部分。分攤開，各方都可以承擔和接受。”

在相關人士看來，階梯水價未來實施條件具備，或有助于實現水價的調整。但對蘭州威立雅來說，至少短期來看，想要通過漲水價來幫助其解決自身問題并不現實。

（實習生丁舟洋、黃麗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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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點話題

多地計劃調整水價 價格杠桿解決水問題存爭議

每經記者 謝振宇 發自蘭州

目前，因供水成本高于售價，供水企業面臨虧損的現象并不在少數。特別是在國家目前大力推進階梯水價的改革之下，北京等多地也正謀劃上調水價。

然而，價格杠桿是否是解決國內“水問題”的唯一辦法呢？目前對此爭議頗大，反對者認為，供水作為公益性服務業之一，水價不能“一漲了之”。支持者認為，提價更能體現水資源的稀缺性，有效杜絕浪費。

4月17日，北京市發改委舉行居民用水價格調整聽證會，公布兩套調價方案，設置三個階梯水價。此外，去年至今，上海、南昌等地也曾謀劃上調居民生活用水價格。

根據發改委價格司2012年底在全國484個城市進行調研結果顯示，目前國內推行階梯水價的城市僅有133個，占調研城市的27.5%。

在蘭州大學管理學院副院長何文盛看來，目前水價不提也不合適，因為社會整體物價水平、生產的原材料、勞動力成本都在上漲，供水企業成本應是逐年提高的。“（供水）企業虧損是有可能的”。

目前，供水行業企業的虧損情況十分突出。據相關統計顯示，2009年，全國供水行業仍處于虧損狀態，利潤總額為-16.88億元，凈利潤為-19.13億元，分別比2008年減虧30.79%和23.42%。全國有16個省份供水虧損。

清華大學水業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傅濤認為，不能再簡單以成本作為唯一基礎，還需體現水資源價值。“消費者支付形成水價收益并非完全歸水務服務企業，企業獲得的收入部分仍然需要依據其服務水平和服務成本而確定，并接受政府監管，而多出的部分，相當于‘水資源公共基金’，由政府應用于水資源的保護、管網的更新、生態恢復以及弱勢群體的補貼等方面。”

據中國水網研究顯示，中國水價占居民支付比例不到1%，世界銀行的報告提出的國際通行標準是3%～5%，越缺水的地方比例越高。

何文盛則認為，在核算監審水務企業的成本時，應引入第三方評估機構。他指出，目前國內采取這一方式的地方較少。

“我認為一定要引入第三方，供水作為公益事業，它天生具有排他性。你難以從市場中找到定價作為參考，定價環節引入第三方，可作為外部的制約。”何文盛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若非如此，因企業跟政府簽訂了特許經營條約，可能會“年年喊虧損，因為成本增加的因素。這對政府和消費者都是不公平的。”

當前，由于成本僅由供水企業單方提供，無疑很難避免虛報成本等現象。蘭州市2009年就對蘭州威立雅的調價剔除掉一些成本。

李發庭表示，供水企業提供的成本表，監審過程中并不完全采用，“我們監審下來，差距一般都在一角以上，它（供水企業）算得寬、算得多，出差費、接待費等費用比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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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訪談

清華大學傅濤：自來水供給市場化不減免政府責任

每經記者 謝振宇 發自蘭州

“水價的漲落應該由提供的服務內容的高低來決定，單純把價格作為一種行政手段是非常脆弱的。”清華大學水業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傅濤認為，水價調整是水資源稀缺性的體現，但在調價同時，需解決好的是政府如何對中低收入群體做好補貼。

針對蘭州水污染事件背后政府、企業的責任界定，以及價格杠桿是否是解決 “水問題”的關鍵等問題，4月21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專訪了傅濤。

NBD：關于是否應該上調水價，目前國內爭議很大。反對者多認為，供水作為一個公益事業，一定要體現公益性和服務性，因此不能簡單通過價格的杠桿來調節。就此，你的認識是怎樣的？目前，城市供水究竟應屬于怎樣的性質？

傅濤：自來水是公共性的，這是最基礎的。但水本身是有價值的，不是免費的，水的價值可以由稅來提供，也可以由價來提供。價來提供就是居民直接繳納費用，稅來提供是用政府收的稅收來補貼水價。政府現在對自來水是采購服務，由政府來選擇企業提供自來水供給的服務。

自來水供給是公共服務，你可以免費提供給老百姓，但并不意味自來水公司要免費提供，自來水公司產生的費用需要政府來給。公共事業的概念并不針對公司，僅針對政府而言。

NBD：你此前說過，合理的定價模型應該兼顧水資源價值和供水服務水平。因此，當前造成了“低價低質、低質低價”的惡性循環。如何避免這一惡性循環，又如何來保障低收入人群？

傅濤：以政府補貼的方式。政府對自來水的補貼應該是針對性的，一方面這是一個基本生存的需求，不能超過人們的承受范圍，但另一方面自來水公司要提高服務質量。自來水價格上漲了，政府就要對低收入人群進行補貼，少收他們的水費，多出來的一部分由政府來承擔，這樣才能對低收入人群補貼到位。通過針對性的補貼水價的方式，要比階梯水價有效得多。提高水價并不意味著所有人來承擔，真正的貧困人群、低收入人群，由政府來承擔。

NBD：這個過程中，政企的關系又如何？像蘭州水污染事件，最終責任的承擔你如何看？

傅濤：不管低不低價，基本的用水安全都是要保障的。像蘭州這次出事情，地方政府是不能免責的，不能單怪蘭州威立雅。如果企業和政府之間有約定，這塊事情是企業沒做到位導致出了問題，那么企業有責任，但即使是這樣，企業的責任也要傳導到政府。因為是政府授權給它干的，政府出讓了這個職能。

NBD：就當前的水定價機制，目前，政府部門對供水企業的成本監審，僅是由供水企業提供。有人建議，關于供水成本的提供和監審，應該引入第三方的機構，從而更加客觀。對此，你如何看待？

傅濤：已經有第三方來監督了，物價部門。我說的第三方是水務部門、自來水公司以外的第三方，它對自來水價格起一定監督作用，有的國家是啟用政府以外的機構，比如英國，議會有一個組織來專門監督水價。但在我國目前的國情下，水價還是應該由政府部門來監督，環保部門監管水源地的水質、水務部門監管自來水公司、物價部門監管自來水價格，等等，通過不同的政府部門之間的各司其職來達到自來水供給的質量和價格要求。

水價的漲落應該由提供的服務內容的高低來決定的，單純把價格作為一種行政手段是非常脆弱的。

NBD：目前國家大力推進階梯水價，據了解，就蘭州而言，前期進行水表等改造就需投入多達10億的資金，目前面臨資金來源困境。就你看，這一問題如何來解決？

傅濤：階梯水價從節水的角度來說是有效的。但總的來說是不合適的，因為它的投入遠遠趕不上它達到的效果。要實現階梯水價需要一戶一表的改裝，還有很多其他的投入，可能光投入就要花很多的資金，它的效果遠遠趕不上它的投入。對水資源的節約可能有好處，但對總體資源是一種浪費。（實習生丁舟洋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