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默克電子科技中國董事總經理隋郁：不在紅海市場“卷”價格，技術革命正深度重塑電子科技行業

每經記者｜黃海    每經編輯｜楊夏    

近日，史上最長“618”正式落下帷幕。在“國補”（消費品以舊換新的國家補貼政策）拉動下，今年“618”期間，以手機、平板電腦、筆記本電腦為代表的消費電子產品銷量同比增幅明顯。

作為全球主要的電子產品消費市場，近年來，中國已經成為世界電子產品生產、創新高地之一。人工智能、智能汽車、虛擬現實等技術蓬勃發展下，各廠商對上游半導體材料、顯示材料等的需求也持續攀升。

當下的半導體、顯示領域有哪些新趨勢？頭部企業又如何看待日益激烈的行業競爭？近日，默克電子科技中國董事總經理隋郁接受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獨家專訪。

默克電子科技中國董事總經理隋郁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隋郁擁有上海交通大學材料科學博士學位和中歐國際工商學院高級管理人員工商管理碩士學位。過去十年，他在默克集團擔任多個管理職位，包括領導原顯示科技事業部、戰略發展部、現半導體材料事業部等。這段經歷讓他積累了在跨國企業運營、戰略制定以及本土化發展方面的經驗。

電子科技是德國默克集團的三大重要業務之一。2024年，默克集團凈銷售額合計212億歐元（約合人民幣1667億元），其中電子科技業務全年凈銷售額約38億歐元（約合人民幣299億元），中國作為戰略性關鍵市場之一，長期以來一直是電子科技業務的創新之地和增長之源。

自2022年下半年擔任默克電子科技中國首位中國籍董事總經理以來，隋郁對集團做“最本土化的跨國企業”的決心感知愈加深刻。“無論對我，還是對整個中國團隊，集團都有非常大的信任??中國地區事業群的架構、布局是完全不一樣的，很多決策事實上都留在中國。”隋郁說。

要做“最本土化的外企”

截至目前，默克電子科技在上海金橋、上海外高橋、江蘇蘇州和張家港建有四座高科技制造工廠，并設立了電子科技中國中心、液晶中國中心、顯示材料研發中心、OLED技術中國中心、光刻材料研發中國中心與工廠，外高橋超高純氣體設備制造工廠，以及張家港半導體一體化基地。

NBD：中國市場在默克電子科技業務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與其他地區市場相比有哪些顯著特征？

隋郁：對于默克電子科技而言，中國市場是全球版圖中的重要一環，更是創新的“策源地”，是默克電子科技的戰略性關鍵市場。中國是最大的半導體消費市場，顯示產業規模位居世界第一。尤其是在顯示產業，中國是全球最大的液晶生產市場，匯聚了全球七成的產能。默克電子科技主要聚焦在半導體和顯示兩大領域，因此對默克電子科技而言，中國是非常重要的市場。

近幾年，中國市場正展現出獨特的韌性與活力。以高科技、高質量、高效能為特征的“新質生產力”政策推動產業升級浪潮，賦予了我們廣闊的舞臺；政府補貼、以舊換新等刺激政策有效激活了內需市場，推動智能家居、節能電子產品等細分領域快速增長。此外，AI終端需求的激增也正為中國市場持續注入強勁動能。

NBD：2022年，默克宣布擬在2025年之前完成對中國的10億元投資。去年年底默克在接受采訪時曾提及對應的投資已經基本完成。能否簡單講講默克在華投資的思路以及未來計劃？

隋郁：默克一直以來都在全球推進“本地化”戰略，在中國市場，就是踐行“根植中國、服務中國”戰略。我們希望在中國打造一個本土化的支持網絡，覆蓋顯示、半導體領域的所有產品線，比如液晶、OLED、光刻膠、半導體材料、電子材料供應系統及服務等等。

如你所說，我們2022年宣布的10億元人民幣投資計劃已經全部完成了。實際上，默克電子科技在中國的投資是一直在進行的。

為了更好地本土化，我們在上下游都做了很多工作，以融入中國的產業鏈生態，希望為整個產業做出我們的貢獻。比如借助合作伙伴的力量，我們一同讓默克的研磨液產品在本土落地。在我們看來，這也是“智慧本土化”戰略的一部分——不光依賴我們本身，也會依賴戰略合作伙伴，賦能中國電子信息產業的發展。

NBD：默克提出要成為“最本土化的跨國企業”，作為默克電子科技中國首位中國籍董事總經理，能否談談你這兩年的感受？

隋郁：從我本身的經歷來說，能成為首位中國籍本土負責人，一定程度上也能看出默克對中國的本土化決心。這兩年，我感覺到總部對于中國團隊有著非常大的信任。

與其他地區不同，在中國，所有半導體材料相關的事業部都是合并在一起的，我們的組織架構也是根據客戶而不是產品來設定的。因為中國區的架構布局完全不一樣，所以很多決策事實上是留在中國的。除此之外，事實上我們還能夠調動很多全球資源來支持中國市場。

未來，液晶顯示的體量仍將占據主流

近年來，除了高分辨率和能效，設計自由度、沉浸感和互動性成為顯示行業的關鍵市場趨勢和需求，消費電子行業對屏幕的要求正不斷向柔性、折疊、拉伸等方向演進。

NBD：這兩年，消費電子行業對屏幕的要求越來越高。從早期的曲面到如今出現對柔性、折疊、拉伸的需求。默克怎么看待當下的趨勢？

隋郁：首先，從體量上來看，我們一直認為液晶顯示（LCD）應該在可見的將來還是主流。在中、大尺寸，特別在大尺寸上，我們會長期看好液晶顯示器。默克在液晶領域有很多年的積累，有很強大的市場地位。

盡管LCD是一個很成熟的技術，但它并沒有止步不前，這么多年一直在創新——畫質一直在提高，成本也在持續下降，就變成了一個最經濟也足夠好的選項。從品質上看，液晶顯示器現在已經做得非常好，通過Mini LED技術可以做到跟OLED（有機發光二極管）的畫面效果不分伯仲。

NBD：2022年默克在華首個OLED材料生產基地在上海投入運營，默克怎么看待OLED材料所面臨的機遇與挑戰？

隋郁：柔性也是顯示行業內一個非常重要的趨勢。彎曲、折疊、拉伸等新形態的顯示屏幕，可能會帶來OLED行業的爆發。在我們看來，與LCD相比，OLED最大的優勢還是在形態上的自由度，這將是OLED將來爆發的一大賣點。

近期，我們也能看到OLED在中尺寸領域的應用，比如很多采用OLED的筆記本電腦等。我們認為OLED會逐漸在中尺寸設備上體現出優勢，但前提是需要把它的成本降下來。在利用OLED的柔性真正開發出很多應用場景后，其體量才會有一個很大的突破。

至于大尺寸方面的應用，目前已經有了一些先例，比如OLED電視等等，但更多還是集中在一些垂直領域和高端市場。眼下，我們認為OLED在大尺寸應用領域仍存挑戰，能否變成一個大眾都需要的應用還需驗證。整體而言，我們認為OLED在大尺寸電視領域還會保留一些份額，但能否快速成長變為主流，仍存在不確定性。

目前我們在OLED領域做了一部分前期的布局，推出了liviFlex™—柔性產品組合。像默克這樣擁有半導體和顯示材料經驗的公司會具有一定優勢，將來我們的一些半導體材料其實可以用在顯示領域。比如因為OLED對氧、水、溫度都非常敏感，如果想做柔性形態，其一大挑戰就是封裝。默克在原子層沉積（ALD）、化學氣相沉積（CVD）和旋涂介電材料等領域的一些產品就可以被應用在OLED的封裝領域。

半導體市場足夠大，不必拘泥于在紅海競爭

半導體制造業本質上是具有國際價值鏈的全球性業務，在需求端，終端應用領域與宏觀經濟形勢緊密相關；在供給端，全球晶圓制造產能的變化等因素都可能對市場造成影響。

截至目前，默克電子科技為國內超過100家芯片制造企業長期供應著150余種各類高純化學品、電子特氣等材料。

NBD：中國本土競爭力不斷增加，默克怎么找到與同行競合的平衡點？

隋郁：多方支持下，我們看到有很多新的公司像雨后春筍一樣出來，現在無論是設備商還是材料商都有很多，這其實是好事情，體現了整個行業的繁榮。我們會保持核心戰略的穩定，不會因為新公司增加、競爭格局變化而動搖。

我們有一些獨到的戰略優勢。比如在半導體領域，我們的產品在全球很多大廠都得到了認證和應用，我們也積累了很多經驗，這些經驗是優勢之一；其次就是對于創新的重視，不僅限于本土化，還包括整個全球市場；另外的優勢還在于我們的工藝品質，需要多年從大量經驗和錯誤中總結、積累，才能保證品質的穩定性。

半導體市場很大，有很多不一樣的產品，不見得一定非常糾結于某一只產品。如果有些材料的進入門檻比較低，競爭也很激烈，已經是純粹比拼價格的紅海，我們可能就不做了。我們會差異化競爭，聚焦在一些技術難度更高的、更有附加值、更有挑戰的領域，來幫助我們更好解決客戶痛點。

所以在我看來行業內競爭并不是一個問題，市場空間足夠大，外企總能找到適合的領域。當然，也要帶著全球的視角和自身的優勢真正融入到本土的生態，比如學習本土企業的靈活性和快速迭代精神，與客戶及合作伙伴建立長期戰略伙伴關系。

在某些領域，我們與本土優秀企業既有競爭，也有共同的目標。例如提升技術標準、優化供應鏈生態、推動行業整體進步。通過這種競合關系，我們能夠在競爭中保持創新驅動力，同時在合作中解決行業共性難題，構建更具韌性、更可持續的產業生態。

NBD：從企業發展的全局來看，您認為跨國公司在中國構建“高韌性”組織的關鍵要素有哪些？

隋郁：默克所處的行業是周期性行業，疊加經濟大環境、地緣政治、全球局勢的不確定性，我們正處在一個迅速變化的時代。但我們不會糾結于短期的寒冬或盛夏，而是錨定數據爆炸時代的技術革命——5G、AI（人工智能）、物聯網，這些趨勢不會逆轉，并且正在深度重塑電子科技行業。作為一家擁有350多年歷史的科技公司，我們注重長期主義的發展，以“不變”應萬變，以“萬變”拓新機，相信憑借材料科學領導力和永葆創新的決心，一定能幫助我們不斷找到增長引擎。

不論是團隊還是個人，我都希望我們能擁抱變化、居安思危，建立起自驅力，把成長型思維融入到發展里，用開拓者的思維去創新工作，應對市場的變化。

在中國，獨木難成林，只有和本土產業鏈上下游企業一起攜手，才能互利共贏。我們致力于和客戶及合作伙伴建立長期戰略關系，助他們在競爭中脫穎而出。同時保持開放，參與生態共建，合作解決行業難題，構建更有韌性和可持續的產業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