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西部區縣掛職干部的100天：從“旁觀者”到“操刀者”

每經記者｜淡忠奎    官遠星    每經編輯｜楊歡

圖片來源：天府龍泉官微

“你現在不是旁觀者，而是解決問題的操刀者。”這是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成都市龍泉驛區人民政府副區長龍海波最大的感受。

作為中組部、團中央第23批赴川博士服務團成員，他于2月13日來到龍泉驛，從一名國家高端智庫研究人員“轉場”為西部區縣掛職副區長，分管數字經濟、科技創新、營商環境等方面工作。

今年3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于在全黨大興調查研究的工作方案》,其中明確“領導干部要帶頭開展調查研究，改進調研方法，以上率下、作出示范”。

從這一維度來看，龍海波深入西部區縣的身份“轉場”似乎是另一種形式的調查研究，而且“相比以前更有深入調查研究的時間、更加注重全局性系統性的思考，也更為考驗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

“今天有五場活動安排，現在是第一場。”近日，龍海波接受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重點圍繞區域創新發展、產業轉型升級、營商環境打造等話題與我們分享了履職以來的所見所思所感。

 

從2005年成都一汽轎車基地項目落戶，龍泉驛借助汽車產業完成從“水蜜桃之鄉”到“國際汽車城”的產業跨越，成為中西部產業強區（縣）中突出代表。

當前，汽車產業發展邁向電動化、網聯化、智能化、共享化趨勢日漸明顯。龍泉驛要繼續扛起全市工業化大旗，為成都高質量發展作出更大貢獻。但同時也應看到，跟許多中西部產業大區（縣）一樣，產業結構單一、創新鏈部署不到位、價值鏈位勢偏低等問題日益凸顯。

可以說，這些問題既是龍泉驛從傳統汽車產業大區邁向復合型功能中心城區必須跨越的“鴻溝”，也是擺在眾多中西部區（縣）面前共同的難題。對于已經從“旁觀者”過渡到“操刀者”的龍海波而言，又將給出何種解決方案呢？

轉場

從“旁觀者”到“操刀者”

“調查研究是我們黨的傳家寶，是做好各項工作的基本功。我們大興調查研究當下面臨的形勢要求，與黨在革命戰爭年代相比更加復雜，處理發展安全穩定的任務更為繁重。”

龍海波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們所面臨問題的復雜程度、解決問題的艱巨程度明顯加大，同時不確定難預料的各種因素也逐漸增多，背后既有利益相互交織、盤根錯節。因此，必須敢于下深水、涉險灘、擔風險，聚焦突出矛盾和問題深入調查研究，真正把情況摸實摸準摸透。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今年是他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工作的第11個年頭，過往經歷使其對“大興調查研究之風”感受頗深。

“以前到地方調研就是事先發個調研函，請地方有關部門組織召開座談會交流，然后去相關調研點位走走看看”。客觀來講，蜻蜓點水、淺嘗輒止現象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存在的。

國家部委同志到地方調研，基層領導大多數愛說好話，要么介紹取得的成績亮點、宣傳推廣地方典型經驗，要么請求上級有關部門給予政策試點支持，但都很少談及自身的一些突出矛盾和問題。

不過，這種局面在這次“轉場”中卻有所改變，大家跟他談的大部分是問題、困難。

“角色轉換其實是一個相互認同的過程，也是真正走群眾路線、提高調查研究能力的過程”。龍海波談及，至少在掛職期間，大家是一個“共同體”，主要講問題，目的是希望你去推動解決。這也是調查研究的基本原則，即必須堅持問題導向，增強問題意識，不斷提出真正解決問題的新理念新思路新辦法。

今年2月，四川、云南、陜西、甘肅等多個西部省份密集發布關于第23批中組部、團中央博士服務團成員掛職的消息，來自國家有關部委、高校院所、企事業單位和金融機構的博士們深入基層一線，積極發揮參謀助手、橋梁紐帶、人才培育等方面作用。

龍海波進一步透露，“身份轉場”帶來的變化主要體現在：一是更有時間精力去深入開展調查研究；二是更加強化運用系統思維去解決調研中發現的問題；三是更加考驗工作方式的時效度。“不再是旁觀者，而是解決問題的操刀者，必須真正做到重要情況心中有數”。

在他看來，發現問題、把準問題與解決問題是相輔相成的。“有時候，我們調查研究報告寫得很高大上，但政策建議卻難以落到實處，關鍵就在于政策針對性不強，要么是不了解具體實際情況，要么是超出了當前解決問題的能力范疇。”

創新

創新驅動，區域高質量發展的內生動力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必須堅持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才是第一資源、創新是第一動力”。在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背景下，各地科技創新活動呈現“你追我趕”之勢。

“從區域創新體系看，有國家高新區、國家經開區、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全面創新改革示范區等；從市場主體培育看，有高新技術企業、專精特新中小企業、科技型中小企業、初創型科技企業等。”

龍海波認為，我國高度重視創新驅動發展，中國創新指數全球排名持續提升。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最新發布的《全球創新指數2022》顯示，2022年中國創新能力綜合排名全球第11位，較2012年躍升23位。然而，區域之間創新資源不平衡、不充分問題始終存在，東西部區域創新能力呈現分化態勢。

比如，龍泉驛區是制造業大區，汽車產值占比超過半壁江山。但是，近年來各級領導干部也意識到自身的短板所在——“我們有產值，有整車配套，但是這些大企業的研發中心不在這里，往往都設在總部基地。”

圖片來源：新華社

龍海波認為，缺乏高能級創新研發平臺和中試熟化平臺，就可能將傳統制造業價值鏈鎖定在低端。當前，“雙城記”“都市圈”“示范區”“大運會”等重大戰略機遇疊加顯現，穩增長政策紅利也將在龍泉驛區集中釋放。最為關鍵的是，要持續深化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圍繞產業鏈部署創新鏈、圍繞創新鏈布局產業鏈，高度重視各類創新人才培育。

據龍海波介紹，龍泉驛區正積極謀劃一些“重長遠、利當下”的基礎性工作，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進一步強化產業建圈強鏈、六大功能片區建設的科技創新支撐。

“重長遠”就是要深耕細作地做好區域創新生態體系頂層設計，聚焦各類科技創新企業成長特點，以及新型研發機構、公共服務平臺建設等制定一攬子政策。

“利當下”就是要按照成都市提出的“科技成果轉化要有力有效”要求，聚焦研發投入強度、科技成果轉化率、技術轉移機構培育數等指標，有針對性進行精準施策、靶向激勵。

“天府實驗室建設總體布局已進入新階段，市里也提出了‘一室對一鏈’結對轉化、建設飛地科創園區的思路想法。要切實促進創新鏈產業鏈跨區域整合，除了單一行政力量推動還不夠，必須找到雙方利益結合點、創新資源鏈接點，人家才愿意跟你結對。要圍繞全市建圈強鏈總體部署，在組建任務型創新聯合體、科技成果轉化承載地等方面積極主動對接，助力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龍海波說道。

融合

“兩業”融合發展，產業轉型升級重要的方向

在區域高質量發展過程中，傳統產業轉型升級是重中之重。從全國來看，傳統產業在制造業中占比高達80%，作為全國制造業體系中“毛細血管”的區縣經濟體尤為如此。

龍泉驛去年GDP1545.7億元，第二產業占比達61.9%，其中汽車工業總產值占規上企業的59.8%。如何在“電動化、網聯化、智能化、共享化”進程中，推動傳統制造業價值鏈向中高端躍升成為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命題。

“近兩年，政策面處在調整期，相關接續政策有待進一步觀察，特別是年初以來新能源降價以及促銷政策又對終端市場產生波動，整個汽車行業整體承壓。”龍海波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龍泉驛已經看到了這一點，“目前正在加快轉型步伐，不斷優化調整產業鏈布局”。

據了解，首批“成都造”具備L4自動駕駛能力的智能網聯汽車已在龍泉驛區中德智能網聯汽車、車聯網四川試驗基地進行自動駕駛能力測試。

圖片來源：新華社

從汽車產業鏈看，傳統汽車制造大區主要集中在制造環節，而產業鏈前端的研發設計、后端的銷售服務還跟不上。

“兩端發力不足，導致可能長期處于微笑曲線底端。”當前，龍泉驛正搶抓國家首批、省內唯一的“兩業”融合發展試點重大機遇，以產業建圈強鏈為主線，以優化提升產業發展生態為重點，積極探索構建汽車制造和服務全鏈條體系。

龍海波進一步指出，二手車市場就屬于服務環節，目前新能源二手車回收，包括動力電池的回收技術和市場模式都還不很成熟，但在地區布局、基礎設施配套等相關領域已有推進，未來市場空間潛力巨大。

在不久前舉辦的第九屆中國電動汽車百人會論壇上，龍海波被一個觀點深深吸引——“以后要把汽車當成工作、辦公、休閑娛樂的一個場景，一個部分”。在交通擁堵的時代，如何從消費者需求出發，把這一兩個小時密閉空間的場景利用更好非常重要，“以前汽車主要關注的是動力問題，現在還要兼顧多元化場景，真正用現代工業設計的理念去提供特色服務”。

“兩業”融合背景下，不同業態之間的貫通對于現代服務業賦能作用明顯。作為龍泉驛代表性產業——汽車和航天產業已經顯露出“融合”苗頭。比如，航天模塑股份有限公司就是航天科技孵化的企業，但又在做像智慧客艙之類的汽車零部件配套。“從關聯度和應用層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嘗試。”龍海波認為，產業生態圈的培育壯大，其中就包含了跨界融合、融通創新。

環境

營商環境，招商引資聚才的最大底氣

營商環境是一個地方經濟發展的風向標和晴雨表，也是新興產業培育和高端要素集聚的重要因素。從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到成都市龍泉驛區，龍海波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營商環境”這一關鍵詞。

“我們招商跟營商是結合在一起的，沒有好的營商環境，你就招不來商，或者說你招來商也留不住。”龍海波談到，營商環境好，招商就能提速。“營商環境集中體現了一個城市的綜合要素發展水平，用地保障、資金支持、簡化審批很重要，優質的生態環境、教育資源、醫療服務也很重要。各部門要樹立通力協作‘一盤棋’思想，共同打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一流營商環境。”

對于中西部區縣而言，大招商體系基本上是健全的，但仍然有進一步優化的空間。

“上海、蘇州就這么大空間能給什么，為什么優質客商都去那里聚集。這其實就是一個聚集效應怎么體現的地方。我也正在做一些思考探索，至少在科技招商上要有所突破。”他認為，這跟其他工業企業招商不同，你靠什么去打動他？既要看未來潛力，也要看當下基礎，這就考驗我們各級領導干部的遠見與魄力了。

圖片來源：天府龍泉官微

在龍海波看來，科技招商最關鍵的是，能夠看清未來技術路線和產業變革發展趨勢，以及當下企業所屬知識產權、中試孵化產品的市場價值。“一方面，要擦亮知識產權品牌，在知識產權創造、運用、保護、質押等方面進一步健全，這也是下一步優化營商環境的重點。另一方面，要通過以商招商等方式，充分發揮科技風投機構、技術轉移機構、科技孵化基地等專業優勢，以市場力量調動市場資源。”

不久前，成都市網絡理政辦主任馮秀富透露，全市90%的12345親清熱線都是中小微企業打的。“大家都知道，大企業有直通車，都是主要領導親自抓。但我目前主要抓的是科技型中小企業，給他們多一些關心支持，要讓他們慢慢長成參天大樹。雖然現在看不到成績，但一定要有‘功成不必在我，功成一定有我’這樣的心態。”龍海波談及。

5月9日，成都經開區（龍泉驛區）召開政企互動交流會暨營商環境品牌發布儀式，正式推出營商環境特色品牌——“驛站辦”。在龍海波看來，龍泉驛要通過“驛站辦”體現自身的辨識度，將古代“驛站”理念延伸至“驛站辦、一站辦”，打造“無差別”“無障礙”“無負擔”“無打擾”營商環境。

對于掛職干部而言，調查研究是貫穿始終的主題。5月13日至16日，中組部、團中央第23批赴川博士服務團先后赴宜賓市三江新區、宜賓學院、李莊文化抗戰博物館，瀘州市國家高新區、中國（四川）自由貿易試驗區川南臨港片區、四川瀘州白酒產業園區等開展實地調研交流，為助力川南經濟區高質量發展建言獻策。

龍海波用“累并快樂著”為自己近百天的基層掛職鍛煉作結。深入其中，才能感受其中。一年時間很短，但一年也會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