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0-04-09 20:03:39
近日，大地云倉主體福建張氏天天惠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公安機關已對犯罪嫌疑人張某強等18人依法采取刑事強制措施。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大地云倉“面子”上是社交新零售的華麗外表，“里子”卻是古老的“龐氏騙局”。對此，記者經過對當事人的大量訪談與調查，試圖揭開這種騙局的手法，望后來者謹之，慎之。
每經記者 趙李南 每經編輯 盧九安
圖片來源：攝圖網
“銀行不出問題，平臺資金就不會出問題。”大地云倉曾將此作為平臺宣傳用語。
“當時怕是詐騙，但看到十二月份，公司接連開啟線下超市，又給老人送溫暖，送東西，看到朋友拍的公司年會視頻很熱鬧，又有銀行行長講話”。投資者陳橙（化名）便由此放下了懷疑。
而在3月30日，大地云倉主體福建張氏天天惠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張氏網絡”）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公安機關已對犯罪嫌疑人張某強等18人依法采取刑事強制措施，其中刑拘6人，取保候審12人。
4月9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了張氏網絡的注冊地和辦公地廈門市海滄區坪埕北路17號704室，這里已經空無一人，大門緊鎖。
記者注意到，大地云倉“面子”上是社交新零售的華麗外表，“里子”卻是古老的“龐氏騙局”。這場騙局其實并不高明，看穿這場騙局其實也并不需要費多大力氣，然而令人費解的是，高喊出“未來能實現免費買車買房”口號的大地云倉又是如何蒙蔽投資者的呢？
對此，《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經過對當事人的大量訪談與調查，試圖揭開這種騙局的手法，望后來者謹之，慎之。
據陳橙提供的資料顯示，張氏網絡以“大地云倉”公眾號吸納會員，“用我們的錢去低價買商品，然后高價幫我們賣出去”，根據資金留存周期的不同，獲取2%～13%的收益并同時返還本金。直至3月4日大地云倉無法提現，仍有人選擇相信。
張氏網絡的注冊地和辦公地 每經記者 趙李南 攝
陳橙表示，她及家人一共有14萬元仍在大地云倉，至今無法提現。憑陳橙提供的微信群截圖，記者粗略計算，像陳橙這樣的投資者，在廈門及周邊地區約有千人，而據張楠（化名）提供的大地云倉線下會視頻，大地云倉講師稱平臺擁有60萬會員，但記者目前無法證實該公司真實的會員人數。
啟信寶信息顯示，張氏網絡于2018年8月1日成立，注冊資本為1000萬元，經營范圍主要為批發零售及其他未列明科技推廣和應用服務業。根據啟信寶信息，該公司實際控制人為張志強，另一股東為張少雄，同時此二人在福建大第云倉投資有限公司、廈門大第耘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及福建智慧工匠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擔任法人或股東。
圖片來源：啟信寶 截圖
而從過往大地云倉的宣傳材料看，大地云倉一直試圖將自己包裝成零售新興業態——社交電商新零售。
據投資者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提供的一份關于張氏網絡的宣傳PPT材料顯示，大地云倉所稱的新零售業務模式是指：投資者（大地云倉稱為“倉掌柜”）向大地云倉提供資金，由大地云倉采購產品并銷售，運作周期結束后與投資者分潤。
圖片來源：張氏網絡宣傳PPT材料 截圖
陳橙向記者表示，即“用我們的錢去低價買商品，然后高價幫我們賣出去”來盈利。
大地云倉訂單截圖 圖片來源：投資者提供
例如，投資者向記者提供的截圖顯示，該投資者付款22848元買了8單Redmi Note8手機，在3月3日至3月31日的運作周期內，每單可預期分潤228.48元，即總計的預期分潤為1827.84元。
值得注意的是，該款Redmi Note 8手機的小米官方售價為899元至1299元，而該筆22848元的訂單總計買了16臺，即單價為1428元/臺。其買價高于小米官方售價，那么如何再能夠通過短短的28天之后還能賺11%呢？
大地云倉在平臺上放出批發訂單，“倉掌柜”每天最多可以購買10單，每單金額不等，最低為500元，最高為2980元，購買周期最短為7天，最長為45天，到期后歸還本金，一并發放2%～13%的收益。
大地云倉工作人員介紹分利潤計算 圖片來源：投資者提供
據陳浩（化名）提供的大地云倉工作人員龔某的聊天顯示，收益包括兩部分，由37%現金券及63%可提取收益組成。
以1萬元本金，28天11%收益為例，即產生1100元收益，需扣除手續費66元，獲得現金券382.6元及可提現收益651.4元。而本金部分的1萬元是可以在運作周期結束后提取且無手續費的。到期后，上述金額會自動回到掌柜的賬戶余額里，再提交提現申請，可將余額提現至投資者的銀行卡中。
這便是大地云倉的“社交新零售”外衣。
今年3月，大地云倉無法提現了。
“報警公司也不怕！”
圖片來源：投資者提供
3月3日的微信群截圖中，微信名“大地云倉創始人：張志強”在群里表示，“你也不用這種方式威脅公司，公司首先沒有不讓提現，提多提少公司有這個權利！如不能接受是他們的事，公司也可按《倉掌柜協議》第‘322條款’執行！把他們在云商寶所預訂商品按他們預訂金額一分不差給發貨！”
值得注意的是，在大地云倉的《倉掌柜協議》中有這樣條款：“3.2.2在訂單約定期限內未能銷售完的商品，平臺將及時通知倉掌柜，倉掌柜須在接到通知三個工作日內聯系平臺發貨至指定地點，以免延期造成損失；因倉掌柜未及時聯系平臺發貨造成的損失由倉掌柜自行承擔，平臺不承擔任何責任。”
然而，直至警方發布了大地云倉涉嫌非法集資的通報之后，迄今為止也并沒有任何投資者收到大地云倉的“貨”。
這或許從另外一個角度證明了，這些“貨”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據陳橙提供的圖片得知，在張志強發表上述言論的當天有至少9人因無法提現而去到張氏網絡辦公地點，并登記了名單。
“廈門地區運營中心代理總經理”的龔某在群內稱，“登記名單很麻煩，因為這個錢是拿不回來的，而且還會根據您的獎勵，各種扣回。”“登記名單的，只能一律把錢提走，然后永久拉黑，別想再來大地云倉賺錢。”
圖片來源：投資者提供
3月4日，張氏網絡發布《關于汏地云倉業務調整通告》（張氏網絡內部將平臺稱為“汏地云倉”，記者注）稱，“鑒于疫情期市場推廣受到影響”、“公司短期運營壓力較大”等原因，作出“暫停云商寶業務”、“暫停余額提現和余額消費功能”、“消費方式暫時調整為50%現金+50%積分”等通知，恢復時間或暫定一個月，或另行通知。
3月10日，張氏網絡發布《關于停止云商寶業務和恢復提現通告》稱，因“業務整頓并暫停用戶提現，傷害了廣大倉掌柜的經濟利益”、“引起了廈門市政府、海滄區政府的高度重視”，面臨公安局、市場監管局等多部門對公司進行全面核查清算，并停止云商寶業務。
該通告顯示：“取消3月1日至3月10日期間已完成的云商寶訂單所產生的分潤，賬戶余額不足追回的，屆時將在現未完成的云商寶訂單完成后返還貨款本金時予以追回。”另外“2020年4月15日開始恢復用戶提現功能，具體提現額度另行通知。”
3月16日，張氏網絡發布《關于成立汏地云倉“企業自救委員會”通告》，龔某亦在群內“發動所有人一起出錢出力”，并表示“每個人都很困難，我們只要捐款，還可以發動外面的人捐款，我相信企業渡過難關。一定還會給我們更多的優惠。”
圖片來源：投資者提供
早在2019年10月8日，大地云倉就將提現額度由“原來2萬元/天調整為1.5萬元/天”，后來相繼下調至上限為1000元，直至2020年3月3日出現“錢從余額（指的是大地云倉顯示的余額）轉出，但沒到賬（指的是到銀行卡）”的情況。
而大地云倉的分潤表也從原來“6%手續費、37%現金券及63%可提取收益”改為“15%手續費、現金53%、積分47%”。
圖片來源：投資者提供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收益也進行了下調，本來周期28天11%的收益，最終下調為28天8%收益。僅以可提取現金計算可得，最終周期28天的收益為3.6%，但亦遠高于銀行存款。
值得注意的是，是什么樣的“新零售”能夠28天賺11%？進而誘惑到投資者呢？
以1萬元為例，28天的運作周期內，大地云倉分給了投資者382.6元的現金和651.4元的現金券。而投資者僅僅是與大地云倉在“分潤”，這也意味著實際的商品銷售利潤率是大于11%的。
那事實果真如此么？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通過大地云倉公眾號的“云·零售”發現，該平臺500ml的貝德瑪品牌粉色化妝水批發價為532元/2瓶，即266元/瓶，零售價格標示為280元/件（瓶），而在貝德瑪京東自營官方旗艦店中，相同產品售價128元/瓶，僅為大地云倉批發價格的一半。記者對比多個品牌，未發現批發價格比其他電商平臺價格更低的情況。
圖片來源：大地云倉及京東平臺截圖
除此以外，該平臺還銷售印有大地云倉LOGO的男士手表DDYC-001，售價為898元。《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通過圖片識別在淘寶中發現，除LOGO不同，外觀一致的手表售價普遍在278元左右。除大地云倉之外，該款手表外觀一致僅LOGO不同的情況，在淘寶至少涉及5個品牌。
對于平臺商品為什么比其他平臺貴，聊天記錄中大地云倉的員工龔某解釋稱，“大地云倉的核心競爭力不在于實惠，而在于免費。通過大地云倉新零售的生態閉環(產生現金券等同現金使用)，可以實現免費購物，甚至還將實現免費吃飯(餐飲)，免費美容美發，未來還可實現免費買車買房等。”
大地云倉工作人員介紹時的聊天記錄截圖 圖片來源：投資者提供
據張楠提供關于大地云倉的《市場問題解答》文件中顯示，“平臺可通過大批量商品集中采購要求廠商讓利20%起。”因此能拿到更低的價格，并解釋：“現金劵目的為吸引大量用戶，當平臺有了流量，供應商、平臺、線下門店尋求合作，然后產生服務費、管理費、使用費等多項收益。”
“大地云倉里面的東西貴，質量差。”不止一位投資者向記者稱。
大地云倉向倉掌柜提供“7天”、“14天”和“28天”相對“標準化的產品”，那么它又是如何做到能夠保障這些“代銷”的產品恰好就是“7天”、“14天”和“28天”賣掉的呢？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大地云倉將投資者的資金匯入了一個“資金池”。
多位投資者也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證實，他們投資的錢都進入了戶名為“福建張氏天天惠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賬戶。而進入這個賬戶的方式，更是來者不拒，既可以支持銀行轉賬、信用卡刷卡，還可以支持微信、支付寶轉賬。
基于上述諸如東西貴、無法提現的情況下并未給投資者發貨、將投資者的資金匯入一個資金池中，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是一個以后來投資者資金去填補之前投資者資金的古老騙局——“龐氏騙局”。
對于大地云倉的這個“新零售”外衣下的“龐氏騙局”，一位知乎網友提了一句經典的話：“這游戲有個名稱叫‘跑得快’，早進入早退出的很容易賺到錢，但能進來的多少有點貪心，很多人想再多賺點利息，覺得自己不會是最后倒霉的，等退出晚了只能被割韭菜。”
在高額收益的誘惑之外，大地云倉同樣也試圖找人為自己背書。
據陳橙向記者提供的資料顯示，2019年6月18日“大地云倉2019年啟航戰略峰會”上，廈門某銀行支行行長為大地云倉送上寄語“惠百姓、富萬家”，并與張志強合影留念。
而該銀行行長的這張合照被大地云倉方面大肆宣傳，這也直接導致了投資者方面“有銀行行長說話”這樣的認識，進而放松了警惕。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也向該行發出了《采訪函》，要求該行核實上述說法是否準確，是否與大地云倉有業務往來，業務的具體內容為何？該行回復稱：“因涉及該企業的相關案件已移交公安機關偵查，具體信息請以公安機關調查的結果為準。”
除了找人背書之外，張氏網絡也十分重視宣傳自己的“合法”、“誠信”形象。
宣傳PPT顯示，張氏網絡的名頭很多，包括獲得“2019年度全國優秀誠信企業家”稱號、“眾信驗證示范企業”、“誠信示范單位”、“中國信用領軍企業”及“全國優秀誠信企業家”等多種榮譽與稱號。
值得注意的是，據《汏地云倉受騙者申訴書》顯示，早在2015年~2017年的時候，張志強就參與了四川綿陽大圣電子商務有限公司（下稱“綿陽大圣”）的非法集資詐騙活動，并且擔任的就是福建地區的大區總監。張楠給《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出示了相關疑似張志強出席綿陽大圣活動的視頻及照片。
圖片來源：投資者提供
而張楠在2月17日大地云倉發出相關通告，表示與銀行“集付系統”對接成功，可增加提額至兩萬后，又追加了8萬多的投資，張楠朋友亦“搶單”了20萬。
2月24日，張氏網絡發布的《關于汏地云倉提現業務調整通告》顯示，若大額提現，需購買“特惠價”4萬/臺的“售貨機”，提現額度均自動匹配售貨機（具體數量以系統顯示為準）。
張楠為了將本金提出來，3月2日用余額兌換了3臺售貨機總花費12萬，但僅能在2號與3號各提1萬，4號即宣布不能提現，售貨機亦沒有發貨。值得注意的是，售貨機的收款戶名為福建智慧工匠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即上述張志強、張少雄控股的四家公司之一。
（實習生李子健對本文亦有貢獻）
封面圖片來源：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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