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才”到“賭徒”：金立16年沉浮中劉立榮的雙面人生

每經記者｜方京玉    每經編輯｜陳俊杰    

2017年5月的浙江烏鎮，一場人類智慧與AI間的巔峰對決在這里舉行——AlphaGo和中國圍棋手柯潔的“人機大戰”獲得了全世界關注。棋手柯潔年少成名，2014年在世界圍棋等級分排名中力壓年長其十余歲的韓國頂級棋手李世石奪得最高名次，被外界冠以“天才少年”稱號。代表世界圍棋界的最高水平在烏鎮迎戰AlphaGo時，柯潔年僅20歲。

很少為外界了解的是，在柯潔與AlphaGo的最后一場“人機大戰”中，金立創始人、董事長劉立榮來到了比賽現場為柯潔加油。眾所周知，圍棋與高爾夫是劉立榮兩大業余愛好，已是圍棋業余六段的劉立榮之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樂于將這項愛好推于臺前，其常常用棋局博弈形容自己的事業版圖。烏鎮賽后，劉立榮未能與柯潔見面，于是托聶衛平向柯潔寄語：“再接再厲。”

劉立榮與柯潔的交情更早開始于“人機大戰”前，由時任金立集團副總裁俞雷牽線，簽約了柯潔作為金立手機品牌形象大使。回看劉立榮之前的人生歷程，會發現其與柯潔存在不少類似之處：天資聰穎、年少成名。 

劉立榮親屬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劉立榮自小便展現出過人的智力天賦，上高中后雖然沒有特別刻苦讀書，但還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上大學，成為村里為數不多的大學生之一。公開資料顯示，1997年劉立榮獲得了人生第一個高管職位，就任金正集團常務副總裁，當時他尚不足25歲。

時至今日，資金鏈危機引起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幾乎一夜之間就讓劉立榮創立的金立帝國搖搖欲墜，曾經的國產手機第一品牌走到了破產邊緣。劉立榮本人也因為在塞班島擲出的巨額賭資幾乎掉入信用坍塌的谷底。曾經的“天才”注定在人生的后半程過上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現在老劉（劉立榮）只想快點解決金立的（債務）問題，盡量減小別人的損失。”一位接近劉立榮的人士告訴記者。

“好好先生”劉立榮，但性格也會是一把雙刃劍

劉立榮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在劉立榮家鄉，湖南省益陽市桃江縣下轄的一個村莊，其于數年前出資修建的村道依然是村里通勤的主干道之一。劉立榮親屬告訴記者，劉立榮創立金立后的十余年間一直對家鄉有所回饋，包括向學校捐款、修路、捐助村里遇到突然變故的鄉親等等，“外婆家在同一個鎮上，劉立榮在外婆村里也有一些捐助，他外公外婆和幾個舅舅家的生活也因他得到極大改善。有一年鎮上水災，劉立榮一下子就捐了12萬元給村里，還帶領親戚朋友捐了幾十萬元給鎮上。”據悉，劉立榮對家鄉的捐助行為部分是通過其表弟代為執行的，目前仍居住在湖南老家的父母對于兒子的事業、捐款行為等知之甚少。

出生于1972年11月的劉立榮今年47歲，在金立資金鏈危機發生之前他的人生順風順水：從小聰慧、成績優異，以高考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取名校中南大學，畢業后端上國企“鐵飯碗”，30歲時創立金立手機，又在隨后的十余年間帶領金立一度成為首屈一指的國產手機品牌。伴隨著后期對家鄉的不斷回饋，劉立榮也成為當地學子眼中對于“知識改變命運”憧憬的楷模。“實實在在的，他也改變了很多人，影響了很多人。親戚朋友對他在外面的事業一直了解的不多，由于企業現代化的管理，也沒有家里人進入金立工作。大家最惋惜的事情，還是覺得之前（劉立榮）那么完美的一個形象，怎么就一下子破滅了。”劉立榮親屬表示。

在父母以及親戚眼中，劉立榮性格憨厚、和善且孝順。“他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是家里長子，小的時候窮，家里煮了雞蛋也不舍得自己吃，讓給他媽媽吃。中學他考去鎮子上的高中，平時放假回來也會幫父母做家務，幫家里做一些農活。后來他出去當了大老板，一年也會回來一兩次，次次都會看望家里的長輩，每次也會叫上親戚朋友四五十號人過來吃飯，領大家一起去鎮子上唱K。”上述親屬也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劉立榮一直以來謙和、低調的性格來自于童年時父母對他的嚴格教育。

劉立榮本人之前也在公開場合講述了童年時家庭環境對他性格的影響。劉立榮2017年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雖然小時候家里比較貧窮，但是由于父母對人特別好，所以在老家屬于評價比較高的家庭，鄰里關系處得很好。“小時候比較聽話和溫順。父母教育要懂禮貌，所以嘴巴比較甜遇到誰都叫。”劉立榮當時說。記者了解到，劉立榮早前在其家鄉湖南桃江縣設立了一個慈善獎學基金，被劉立榮以自己父親的名字命名為“開吉獎學金”。 

溫和儒雅，與人為善，這些貫穿于劉立榮性格中的閃光點在創業初期幫助他于生意場上結交了不少朋友，而這些人脈資源也變相促成了金立品牌的落地及起飛。劉立榮曾戲稱最初創立金立“是被逼的”，從金正集團離開后拗不過眾人的熱情，在身邊人的“慫恿”下創立了金立。乘著中國信息化產業十年高速發展的東風，金立手機銷量一路扶搖而上。

劉立榮創辦金立的2002年是功能機的黃金時代，彼時2G時代才剛剛到來，中國移動的用戶總數僅僅超過2億，諾基亞還是人們心目中的代表品牌。而那時的第一代國產機廠商正因缺乏核心技術，面臨行業洗牌。當時劉立榮認為，想要在市場立足，金立需要走“精品路線”。經過一番鉆研，劉立榮找到了“續航”作為金立手機的主要賣點，并籍此迅速在國產功能機的賽道中突圍。當初與金立同時進入行業的夏新、波導、康佳等早已黯然離去，劉立榮常說金立是市場上“唯一從早期存活至今的手機品牌。”

在業內人士看來，相比雷軍、余承東等同行，更年輕、更早成名的劉立榮作風反而更加老派。劉立榮本人也在金立2017發布會上說其“是個宅男，除了工作就是回家陪著老婆”，在工作之外唯一的樂趣是下圍棋，最大的鍛煉也就是打打高爾夫。在金立早年的高增長時期，劉立榮平易近人的“好好先生”形象無疑能夠幫助金立在與資金方、供應商、客戶等的溝通中架起更加通暢的橋梁。但從另一方面看來，凡是人的性格終有兩面性，對于持股41.1%擁有金立絕對控制權的劉立榮而言，其被外人稱道的好性格施行于公司的管理時出現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2018年11月末，已滯留香港10個月的劉立榮在接受《證券時報》采訪時坦言其對公司管理的力不從心。“我是個過于重視感情的人，很多身邊的人在金立呆了很長時間，一些部門相互之間成了堡壘，人員臃腫、活力不足、效率不夠，存在一些吃大鍋飯的現象。我個人性格上也缺少了對內部下手改革的狠心。”對于金立最終所處的困境，他給出了這樣一個方面的原因。作為金立這個百億帝國的掌舵者，劉立榮不夠果斷也不夠狠心，管理短板造成的隱患在不為外界所知的地方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在最終的雪崩來臨時一起狠狠地砸向巨輪的甲板。

“持續成功像一輛高速行駛在筆直公路的車，一旦出事就是致命的”

金立、OPPO、vivo標識并立在鎮中心手機專營店的招牌上，但營業員表示金立手機在當地“不受歡迎了”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方京玉 攝

對于智商超群的人來說獲得成功并不是難事，但是最終在什么行業取得多大的成就也需要運氣和機會的加持。在2018年金立危機公布于眾之前，在外界甚至部分親友看來，劉立榮的人生順利得不可思議。

上述劉立榮親屬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劉立榮從小天資聰穎，“不是死讀書，就是那種平時玩著玩著也能考第一名的人。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特別聰明，小學時候經常考雙百，中學名列前茅，得了很多獎狀，高考的時候也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進中南大學的。”

1994年從中南大學畢業后，劉立榮被分配到了天津市有色金屬研究所，當時一個月500元的工資和體制內鐵飯碗羨煞旁人，但劉立榮只干了一年就“跑”了。再半年后，23歲左右的劉立榮入職小霸王，并在小霸王遇到了其創業道路上的第一位“貴人”——時任小霸王總經理楊明貴，后者在劉立榮入職僅半年后就將他從一名技術人員提升為生產管理部長。1997年，楊明貴帶著劉立榮離開小霸王，轉行創立金正公司，不到25歲的劉立榮就這樣成為這家后來揚名全國的DVD公司的常務副總裁。

前述親屬回憶，因為劉立榮成績優異，初中畢業時原本有機會直接讀中專，但是劉立榮依然堅持上了高中并考上大學：“當時劉立榮家里條件不好，怕讀了中專之后發展前景也不好，窮怕了。而且他這個人也比較執著，對自己要求很高。”

劉立榮的家鄉在湖南益陽，因國內幾位創業大亨的家鄉均在此，所以當地在湖南省內頗有名氣。劉立榮認為自己擁有湖南企業家的典型性格：霸蠻。“你知道湖南話霸蠻嗎？霸蠻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干什么事情一定要干到底，成了就成了，失敗了就失敗了。”劉立榮2017年接受騰訊財經訪談時這么說。

智力超群、重義氣、性格堅韌，再加上總像是提前守在他人生路口的好運氣，劉立榮的青年時代足以稱得上“所向披靡”。當一個人的智慧與能量足以覆蓋身邊的大多數人，足夠創造一個嶄新的維度時，他或許會不可避免地將自己的意志奉為一切行為的最高指令。

劉立榮在接受《證券時報》記者采訪時承認，壓垮金立的最后一根稻草來自于供應商得知其在塞班島賭博并輸掉十幾億元后，采用斷供、申請保全資產的方式逼迫金立還錢，導致維持金立正常運作的資金鏈斷裂。但實際上，對于劉立榮來說，金立以及他本人的危機早在2013年就已經出現了。

距劉立榮老家村莊5公里的鎮子上，金立、OPPO、vivo的標識一起并立在鎮中心手機專營店的招牌上。“在我們這里金立已經不受歡迎了，機型也不多。”售貨員說著向記者推薦了一款OPPO手機，“現在女孩子都喜歡OPPO多一些”。

隨著智能手機時代的到來，功能機之王諾基亞不復昔日榮光，而國產功能機的代表金立的競爭對手從諾基亞、中興等變成了蘋果、三星以及后起之秀小米、華為等。2010年左右，同樣是功能機的OPPO和vivo忍痛砍掉了價值數億的庫存，但劉立榮沒能下得去手。在手機時代轉型時的猶豫和方向性失誤為金立日后在市場上的節節敗退埋下了伏筆。連續幾年銷售狀況表現不佳后，劉立榮于2015年親自對金立產品線進行全面梳理，并開始配合巨額營銷費用欲進行市場的全面反攻。

在看似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連年虧損的凈利潤以及日漸增厚的負債是劉立榮不得不面對的慘痛現實。據劉立榮自己透露，金立從2013開始連年虧損，最開始每個月虧損不低于1億元，到了2016、2017年每月虧損不低于2億元，累計虧損80億元。

2017年，金立手機的出貨量同比上一年減少了1000萬臺，遠低于預期。也同樣是在這一年，有關劉立榮賭博輸掉巨額資金的傳聞開始在金立供應商之間流傳。曾經的天才少年，年過不惑后終究被時代的洪流拋在了身后。

縱觀劉立榮人生行走至今的經歷，一位接近劉立榮的人士這樣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評價：“持續的成功就像一輛高速行駛在筆直公路上的車，一旦出事就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