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jīng)濟新聞 2018-08-16 22:48:13
30年前,36歲的遲福林只身來到這里,不分晝夜地為建設海南揮灑汗水。這30年來,遲福林主要在海南經(jīng)歷了兩個工作單位。1988年至上世紀90年代初期,他擔任海南省委政策研究室、省體制改革辦公室主要負責人,為海南的發(fā)展出謀劃策。
每經(jīng)記者|周程程 每經(jīng)編輯|陳星
受訪者提供
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同時也是海南建省辦經(jīng)濟特區(qū)30周年。從當年建省辦經(jīng)濟特區(qū),到建設國際旅游島,再到如今探索建設自由貿易試驗區(qū)和自由貿易港,在過去的30年中,海南擔負著時代賦予它的歷史使命。與此同時,一批批投身海南改革發(fā)展事業(yè)的時代弄潮兒,積極為海南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建言獻策,揮灑下青春和汗水。
中國(海南)改革發(fā)展研究院院長遲福林就是他們中的一員。30年前,36歲的遲福林只身來到這里,不分晝夜地為建設海南揮灑汗水。這30年來,遲福林主要在海南經(jīng)歷了兩個工作單位。1988年至上世紀90年代初期,他擔任海南省委政策研究室、省體制改革辦公室主要負責人,為海南的發(fā)展出謀劃策。1991年11月,遲福林參與創(chuàng)辦了中國(海南)改革發(fā)展研究院,以“立足海南,面向全國,走向世界”為辦院宗旨,持續(xù)對改革開放事業(yè)進行不懈地追求與探索。
遲福林向《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回憶了上世紀80年代末以來海南的發(fā)展歷程,以及作為這一歷程的參與者和見證者的所見所感和深刻體會。
遲福林說,人一輩子能趕上一兩次機遇、能做成一兩件事情、能做對時代有意義的事情,就真的很幸福。“可以說,我是30年圓一夢。我常聽到有人對我說,‘你人沒有走,觀點也沒有變’。我喜歡這個評價。我把自己一生中最好的年華留在了海南。”遲福林說。
NBD:到海南工作以前,您是在中央做研究工作,是什么樣的原因及契機,讓您30年前選擇來海南?
遲福林:1987年10月份的時候,許士杰書記(海南首任省委書記)在北京找到我,希望我來海南參與籌備建省的相關工作,我很痛快地答應了。離開北京遠赴海南工作,我完全是奔著干事業(yè)來的。海南島是一張白紙,是能夠在這張白紙上寫出一些好文章的。所以我希望自己在北京做的一些改革研究,能在海南這片土地上畫出一幅好畫。于是,1987年12月,我轉調海南。
NBD:當年剛到海南的時候,您的所見所感是什么樣的?
遲福林:在到海南工作之前,我沒有來過海南,那個時候在我頭腦印象中的海南島應該是熱帶風光、旖旎綺麗。但是我下了飛機,第一眼印象跟我的想象有很大差距。當時的飛機場就在市中心,一下飛機,呈現(xiàn)在眼前的盡是破爛不堪的街道、混亂的交通秩序。不僅機場很小,出機場以后的路也很窄,直接就把我送到了招待所。當時,招待所的條件也很差,第一個晚上被安排在一個13人同住的大房間。拎一桶水,隨便擦擦身子。很多人打牌聊天,整個晚上我睡了不到一個小時。
當時,我們省體改辦二三十個同事,包括我在內,全部擠在一個不到30平方米的大房間。這是一個負責建省辦特區(qū)重大體制改革的“大腦”部門,大熱天沒有空調,可是大家毫無怨言,大家不怕苦不怕累、工作勁頭十足,同事們經(jīng)常加班加點到深夜,熱得都光著膀子,汗水浸濕了草稿紙。
海南要建省辦特區(qū),當時有“遍地是黃金”的說法,在那個背景下,很多人都帶著熱情,不怕艱苦的生活條件甘愿投身到這里。但是,大家很難立刻找到工作,吃住條件也很差。很多人在海口三角公園,弄個席子或弄張報紙對付一個晚上,吃飯就用兩塊磚頭,找個小飯盒煮面條。于是我建議省委書記,要想盡辦法把大家的生活安排好,最少給他們解決一張床位,實在解決不了床位,要發(fā)給他們一張席子。
NBD:海南作為唯一的省級經(jīng)濟特區(qū),當時被賦予了怎樣的歷史使命?就您親身經(jīng)歷而言,海南在改革上經(jīng)歷了哪些探索和實踐?
遲福林:海南建省辦經(jīng)濟特區(qū),是中國改革開放的時代產物。海南的改革試驗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在建省之前,海南是一個國防前哨,而且是發(fā)展比較落后的地區(qū)。能不能用一種體制創(chuàng)新的辦法,使它很快地發(fā)展起來?我作為“大開放、大改革、大開發(fā)”時期的主要參與者和見證人,不時回想起那一段值得珍惜的時光。
以建省之初我所親歷的幾項改革為例。海南建省之初就在全國率先探索建立“小政府、大社會”的新體制,政府的機構設置少而精,為推動我國的政府改革提供了鮮活經(jīng)驗。另外,海南在1988年率先推進價格改革,改革糧食購銷體制。到1989年除糧食外的生活資料價格全部放開,1991年放開糧食價格。放開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價格后,1988年至1990年期間每年吸引了上萬家企業(yè)來海南注冊。再比如,在1991年,海南率先推進企業(yè)股份制改革,當時在深圳上市的10家異地公司中海南就占了4家。1991年底,海南率先推進社會保障體制改革,實行省級統(tǒng)籌的社會養(yǎng)老、失業(yè)、工傷、醫(yī)療保險制度,初步建立新型的社會保障體系框架。
因改革開放而生、因改革開放而興,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海南的今天。不管是從海南特別關稅區(qū),還是到今天的自由貿易港,30年就做了一件事兒,就是走向大開放。海南建省辦特區(qū)的目的就是創(chuàng)造條件走向大開放,從而激發(fā)一個島嶼經(jīng)濟體的市場活力、經(jīng)濟活力、社會活力,由此使得海南這個島嶼經(jīng)濟體轉變成為現(xiàn)代島嶼經(jīng)濟體,和世界緊密聯(lián)系的島嶼經(jīng)濟體。
NBD:在您看來,改革開放讓海南的經(jīng)濟有了怎樣的發(fā)展?
遲福林:30年,海南經(jīng)濟發(fā)生了巨變且取得了諸多成就。拿幾個數(shù)字來說:2017年,海南GDP總量是1987年的77.9倍;人均GDP為52.4倍;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為227.7倍。沒有30年的改革開放,就沒有今天海南所發(fā)生的歷史性變化。實踐證明,中央關于海南建省辦經(jīng)濟特區(qū)的決策是完全正確的。
另一方面,我為海南建省30年后經(jīng)濟發(fā)展尚未趕上全國平均水平,并且同發(fā)達地區(qū)的差距有所拉大而感到巨大壓力。也拿幾個數(shù)字來說:1988年底,海南的GDP總量是廣東的1/15,2017年為1/20;1987年海南的GDP總量比深圳還略高一點,2017年僅為深圳的1/5左右。這說明,海南發(fā)展?jié)摿€遠未釋放出來,海南的改革開放還大有文章可作。這兩組數(shù)字,使我感到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NBD:正如您所言,海南的改革開放還大有文章可作。目前,黨中央決定支持海南全島建設自由貿易試驗區(qū),支持海南逐步探索、穩(wěn)步推進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建設。在您看來,這會給海南帶來怎樣的機遇?
遲福林:習近平總書記宣布,支持在海南全島建設自由貿易試驗區(qū),支持海南逐步探索、穩(wěn)定推進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建設。
這是黨中央著眼于國際國內發(fā)展大局作出的重大決策,是彰顯我國擴大對外開放、積極推動經(jīng)濟全球化決心的重大舉措,為海南乃至世界的發(fā)展帶來了新的重大歷史機遇。
這是當前全國關注的一件大事情,在3.5萬平方公里的范圍內建設自由貿易港前無古人,這件事情做成了,對我國實現(xiàn)由大國向強國的轉變,對我國積極主動推進經(jīng)濟全球化、成為經(jīng)濟全球化重要的推動者,對我國打造面向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戰(zhàn)略支點、建設面向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重要對外開放門戶,都將起到重大作用。
NBD:您曾經(jīng)表示,沒有開放模式的突破,光給政策是難以落實的。那么,在探索建設自由貿易港機遇下,海南應該如何推進?
遲福林:總結海南30年的實踐經(jīng)驗,如果沒有體制模式的重大突破,光給政策是難以落實的。只有把體制模式創(chuàng)新與特殊政策相融合,才能產生巨大的活力。從海南建省30年的實踐來看,作為一個島嶼經(jīng)濟體,其自身基礎差、能力弱,同樣一個政策,放在北京和上海,其政策效應比在海南大的多。所以,單靠某些優(yōu)惠政策來拉動海南發(fā)展的作用是十分有限的。因此,我認為有兩句話很重要。第一,以開放為先,海南只有在開放上先走一步,才能夠有發(fā)展的活力,才能夠形成發(fā)展的動力。第二,以制度創(chuàng)新為核心。建立海南自由貿易港,需要財稅、金融、監(jiān)管機制、行政管理體制等一系列政策和體制的重大突破。
NBD:您在回憶參與海南改革進程時,也提到和您一樣的投入在改革事業(yè)中的同事。請問,是什么讓您和同事們在海南堅持改革30年,這其中有怎樣的體會?
遲福林:我20年的軍旅生涯教會了我兩件事情:一是相信自己,二是永不言敗。改革是一項最重要的時代事業(yè),是中華民族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再到強起來的關鍵所在。在我的內心,這一點從來沒有動搖過。我的很多員工在院時間5年、10年甚至20年,一直在堅守。其中有一位員工,為了從事這樣一個自己倍感光榮的事業(yè),年逾55歲了,卻毅然放棄鐵飯碗,跟著我從省體改辦到中國(海南)改革發(fā)展研究院。我很懷念他們,懷念那段我們共同度過的風風火火的日子。
NBD: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您認為“一代改革人”身上又何共同點?
遲福林:2003年,我到海南的一個黎族農戶家調研。走進家門一看,老太太生病躺在床上,老爺子是只有一條腿的殘疾人,兒子精神還有點問題。家里有兩畝耕地,全憑這個老漢把一條腿拴在犁耙上耕種。我當時就問鄉(xiāng)鎮(zhèn)干部,像這種家庭不能實行農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嗎?他說,現(xiàn)在還沒有這項制度,貧困戶只能申請補貼。這個家庭的補貼申請了3個月,拿到5塊錢。我當時心里真不是滋味。在中央召集專家學者討論“十一五”規(guī)劃時,我向中央領導人反映了這個問題。我說,我們改革開放快30年了,農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是不是應該盡快建立起來?當時受到很高的重視。我想,至少我把自己看到的一些情況反映了。
作為一名改革研究的學者,責任是沉甸甸的。只要你了解到基層的情況,把有價值的信息、情況及時反映上去,并且提出有針對性的建議,對中央決策還是可能產生影響的。作為學者,直諫改革中的重大問題,也是改革能夠順利進行的關鍵因素之一。盡管改革研究者不是政策制定者,但改革研究者一定要順應歷史,抓住趨勢,給出建議,并且設法推進。
我們這一代人家國情懷深,執(zhí)著精神重,為什么?因為我們經(jīng)歷了吃不飽飯,以及何去何從的彷徨,可是我們通過改革開放看到了希望。改革就是要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實現(xiàn)老百姓不僅能吃飽,而且能過好的目標。我們那個年代出來的人,真的是對國家貧窮有過深刻的感觸,對改革開放帶來的民族騰飛有深刻的感觸,對堅定改革開放有從不松懈的心。
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我們成功實現(xiàn)了從封閉、半封閉到全方位開放的偉大轉折,從短缺經(jīng)濟時代到消費新時代的歷史性提升。與此同時,我們也面臨新的矛盾問題。所以,改革開放的時代,需要有一批人擔負起社會責任,堅定地做改革的促進者。我們自覺把促進改革、服務改革作為責任所在,強烈的時代責任感和使命感,是我們這批人最本質、最核心的精神內涵,是支撐我們多年來不計名利建言改革的精神力量。這種“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情懷,我希望能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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